“霜雪时节饲马,取松烟墨与鲸脂熬成青灰色膏体,沿着马眼轮廓涂抹三匝,那层薄雾会滤去白雪锐利的银芒,这样马就不会患上雪盲症。”
“要用银针挑破马泪阜处的冰凌,否则凝结的盐霜会化作细小的棱镜,将强光折射成刺入瞳孔的银箭。。。”
“如果老马不耐天寒,皮毛上冻了,就需要用麂皮裹着粗盐,逆着毛流揉搓。。。”
何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隔了一段距离,不叫虱虫跳到她身上。
“你这麽熟谙马性,莫非你过去在北梁,当过马童?听说北梁盛産好马。。。”
何年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也盛産好羊。。。”
狸奴起初不以为意,但听到好羊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很快被压了下去。
“我做过马童又如何?你派人调查我?”
有一瞬间,他觉得脑袋蓦地炸了,身上的叮咬都不及听到‘好羊’二字,産生的恐慌大。
她无缘无故提到羊,莫非是有所察觉?
何年得到想要的答案,失声笑了笑。
“我调查你做什麽?赛风是半个北梁人,她若是带你混入北梁,普荣达用了你这麽久都没有察觉有异,可见你们隐藏的极好,我又从何处下手查你?”
女娘眼里闪过一丝悲悯,“我不过是看着你为枉死的姑姑报仇,为赛风失了分寸,为喜爱松香露了马脚。。。万般可恨之处,这几样也让我觉得,你还有一丝可救之处。。。”
何年站起身,拧了拧狸奴的脸颊,带着泄愤的意味。
“松香乃君子之香,你既然舍弃了肉身种种,却始终不忘松香,可见,你尚有良知残存。王行止,你父兄教导你童年,你中间经历人间炼狱,万念俱灰,走岔了路,我姑且充大做你的老师,慢慢给你拧回来!”
她说完离开,头也不回,全无半分女娘仁慈。
狸奴只恨筋肉里,无法埋着千百根蜂针,不能齐刷刷刺穿这个毒妇。
他过去明明派人监视过沈初照和宋檀,可她如今种种表现,居然和探子密报截然不同。
狸奴尾音陡然拔高成裂帛,嘶吼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而落,“给我个痛快,你这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
等待他的是库门开啓,又重新闭合,外面天光闪现过後,他又深陷黑暗。
何年刚从将军府的库房走出来,望见外面的白光,刺得眼睛半眯。
疏影和黑娘等在外面。
疏影见到她,温声道,“娘子,方才薛医工遣人来说,他以晨露煎煮的野生白芍,中和赤芍的溶血作用,又辅以甘草绿豆汤喂给老夫人喝,老夫人现在已经脱险了,叫娘子不要担心。”
薛医工还说,“狸奴替老夫人针灸,刺内关xue调节心率,血海xue放血排毒,配合艾灸关元xue固本培元,只是他故弄玄虚,多刺了经外奇xue和阿是xue,这才导致无法以针眼验证毒药。。。”
何年想了想,白芍总苷可抗藜︱芦︱碱毒性,草酸分解︱藜︱芦︱碱,绿豆解毒,算得上对症下药。
她放下心头一桩事,本该感到轻松,却长叹一声道,“他故弄玄虚的地方,岂止是针灸?”
疏影不解道,“娘子是说,他还有其他事情糊弄我们?”
女娘点了点头,忽而问黑翠花道,“黑娘,你过去杀过猪,可认识养羊杀羊的人?”
黑翠花想了想,“倒是有一个故人,是个栈丁,在羊栈做雇工,负责夜间添草翻厩。只是许久没有联络了。。。”
“许久没有联络,这最好。。。”女娘声音欢快,“你今夜去见他,托他替我办件事。”
女娘附在她耳边交待,黑娘沮丧的脸,绽开古怪的神情,却也点了点头。
何年这才问她,“宋府那边怎麽样?找到愿意作证的侍女吗?”
“倒是找到了一位”,黑翠花提到宋府,脸上黑沉了几分,“相府出事後,除了那些家生子,许多签了雇条的女婢,娘家有人托底都纷纷离开了。其中有个姑娘,和我苦命的月儿共事过,我求了她好几日她才松口。。。”
“那就好,你盯紧一点,不要出了纰漏!”
“主子,我晓得轻重!”这关系到给女儿报仇,黑翠花拼了命也要确保万无一失。
“还有一件事”,她似乎想到什麽,“主子让我监视的那个郭小娘子,她向来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宴饮集会,也从来不见外男,昨日却和相府的二郎君,在西园雅集同购墨宝。。。”
“你是说,郭静姝见了宋檀?”
黑娘摇了摇头,“是宋二郎君主动上前攀谈,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我瞧着,他对郭小娘子很上心!”
何年眉间微蹙,她本来答应李信业,不出席宋皇後款待女眷的宴会,但现在看来,她还是要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