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勿恼!”何年温声劝慰,“父辈们选择退避,这血仇便该由我们来讨。”
她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若宋皇後召我入宫诊脉,由许院判亲自把脉最为妥当。他德高望重,又与宋家沾亲带故。。。若是由他诊出我是喜脉。。。”
话音未落,王宴舟便皱眉打断,“那老狐狸精得很,寻常小事尚可周旋,这等诛九族的大罪。。。”他摇了摇头,“你当他怎麽混到德高望重的?”
他手腕一翻,比划给她看,“那老狐狸在太医院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手‘望闻问切’的功夫。。。”
“望风色,闻动静,问来路,最後这一‘切’嘛,切段得是非之脉。一应风险他都不沾,更何况这种浑水,他躲还来不及,岂会往里跳?”
“宫里这些老东西,医术未必登峰造极。。。但论保命的本事,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阿兄放心。”何年笃定道,“我进宫的路上,会服用能短时间内制造喜脉的药物。。。”
她从袖中取出一册蓝皮手札,指尖在封面上轻轻一叩,“倒也不必让许院判担多大干系。。。”何年意有所指道,“只需他顺水推舟即可。。。”
王宴舟接过书册,刚翻开扉页便顿住了。
每页间都夹着一张崭新的银票,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晕。
何年执壶为他续茶,水声潺潺间轻声道,“这本《北境异草录》,乃是我府中一位北境神医所写,这册子里记着三百六十五味北境奇药,更有七十二组佐使的秘方。再加上这一万两银票。。。”
茶烟袅袅中,女娘眸色渐深。“听闻许院判最近正为编纂《本草备要》,这本书和这笔钱,他兴许用得上。。。”
“沈小照”,王宴舟‘啪’的合上册子,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素帕,一根根擦拭着碰过银票的手指,“你何时学会了这等诛心的手段?”
对于许院判这种药痴,见了这等奇书,怕是要连夜套车去寻药。而这笔钱,就是他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费,以及子孙三代衣食无忧的保障。
帕子轻飘飘落在案上,王宴舟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你倒是将人心都算准了。这老狐狸就算拼着晚节不保,也舍不得错过这等机缘。”
何年唇角勾起一抹笑,“阿兄可告诉他,若是出了事,他大可以推说年迈昏聩,误诊了脉象。当然。。。”
她幽幽道,“他也可以索性称病辞官,告老还乡。到时候,圣上就算想治罪,怎麽好因‘这等小事’,苛责一个老御医?”
毕竟,对于庆帝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但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个老太医老眼昏花,错诊了将军夫人的喜脉罢了。这等微末差错,太医院每年没有十桩也有八桩。
二人正交谈间,疏影匆匆掀帘而入,“娘子,方才皇後娘娘身边的掌事女官传来凤谕,皇後娘娘邀您入宫叙话。府内暗探即刻追到了这里,娘子。。。”
她迟疑着,心知此行的凶险,但娘子向来有主见,她只能默默闭上了嘴。
何年站起身,诚恳道,“那就烦劳阿兄跑一趟了!”
她起身时广袖轻扬,一缕幽香掠过王宴舟鼻尖。
他呼吸微滞,恍惚间似又看见那年荷花池边,细雨微扬,执伞而立的明艳少女。
那久远的年少情愫,似乎在她每一次倾身靠近,和颜悦色与他说话时,重新在身体里复苏。
他第一次知道,其实他和她之间,也能这麽心平气和的说话喝茶。
王宴舟蓦地回神,顺手将那册《北境异草录》揣入袖中,罕见正色道,“既承你这声‘阿兄’。。。”
他忽地展颜一笑,“必不会让你白叫!”
出了这家沈家经营的茶楼,王宴舟转身没入漫天飞雪。
与此同时,何年的马车正碾过宽阔的御街,缓缓驶向皇城。
疏影从暖炉上取下药盏,轻声道,“娘子,桂枝芍药汤已煎好,趁热服下吧。”
这几日她持续饮用此方,正是为了促进气血运行。
饮尽汤药後,她接过疏影递来的艾条,精准炙烤右手合谷xue。艾热透入经脉,能短暂激发手阳明大肠经的气血,使寸口脉呈现滑利之象。接着又将吴茱萸粉敷于足底涌泉xue,以温补肾脉。
做完这些後,快要下马车前,何年在宽大衣袍的遮掩下,将特制手炉贴于小腹。温热能促进局部血脉舒张,营造胞宫温养之态。
“娘子,小心。”疏影替她撑着伞,扶着她下车。
何年以绣帕掩唇,在齿根後含着姜片,这可以制造妊娠恶阻的假象。
而她袖口白皙的腕部,也由疏影涂抹了丁香挥发油,可以干扰太医的嗅觉判断。
这些措施做好了,就算不是许院判诊断,也可以让太医纳闷,为何‘尺脉虽滑却无神’,而这也给她留下足够辩解的空间。
何年艰难行走在雪道上。
她知道,其实可以不用这麽麻烦的。
在她最初的计划里,只需要一剂药就搞定了。
那个药方以梅花骨朵丶当归丶芍药和夹竹桃汁等十几味药材熬煮,可以制造堪比真实的滑脉。
但代价是,会损伤身体。轻则月事紊乱,重则咳血,当然还有可能,就是再也怀不上孩子。
因为梅花骨朵和夹竹桃汁,都是伤及肺腑的毒药。
她那时觉得,她反正会以李信业妻子的身份,在将军府充当人质。而他们当时既未生情,也无夫妻之实,她也没有在封建时代寻求真爱的自虐倾向。那会不会伤及根本,日後能不能怀孕,对她又有何影响?
但後来看到李信业,那麽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她承认她动摇了。
至少,再不敢拿身体铤而走险,这才有贿赂许院判的後招。
只是,“李信业。。。”,何年悄无声息将姜片吐在帕子里,整个口腔都是辣的。
她真是。。。太讨厌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