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116章
◎父女相争◎
岁末将至,玉京城的各府各院,都忙着洒扫除尘丶备办年礼。沈府这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何年瞧着母亲眼窝泛青,又是吩咐管事们清点年货,又是亲自盯着小厮们挂新裁的绛纱灯,心疼道,“母亲忙得一口茶都顾不上喝,母亲也该歇歇了。”
沈夫人正拨着算盘,核对庄子上送来的年租账目,闻言擡头嗔道,“你这丫头,如今也是当家主母了,倒在我这儿躲清闲。你婆母身子不爽利,将军府的年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何年晃了晃手中的宣纸,笑道,“女儿今日是来给父亲送抄写的祖训,谁知他休沐也不在家。”她将纸张递给沈夫人,“不如母亲替我转交?”
沈夫人接过後,粗粗看了一眼,忍不住摇头,“你父亲也真是,出嫁的女儿自有婆家管教,哪有让闺女抄娘家家训的道理。”说着又柔声道,“这是你出嫁後在婆家的第一个年节,母亲怕你办得不周到,让下人们小瞧了去。”
何年执起茶盏浅啜一口,从容道,“将军府的老管事掌事多年,年节规矩章程自是熟稔,女儿命暗香协理,明里是帮着老管事分忧,暗里却也有让她监督的意思。至于庄子上的事情,有疏影核账,桂月巡查。她们一个精于筹算,一个性子泼利,擅与乡野村夫打交道,这般相互配合,账目自然清明。”
何年眼中闪过一丝慧黠,“至于铺面经营,女儿立了新规。掌柜们年节分红与盈利挂鈎。做得好,赏银翻倍;做得差,分文不取。这般下来,他们倒比东家还上心生意。”
沈夫人轻点女儿额头,语重心长道,“当家主母最要紧的是立威,若有一处疏漏。。。。。。”
“母亲且宽心,”何年握住母亲的手,柔声劝慰,“主母之威不在事事躬亲,而在知人善任。”
她指尖力道适中地为母亲揉着肩膀,“您身边能人辈出,何不适当放权?也好松快些。”
沈夫人轻叹一口气,“傻丫头,我们这样的门第,多少双眼睛盯着瞧呢。若有个闪失。。。。。。”
“天塌不下来!”何年笑着截住话头,“父亲在朝堂自然要谨小慎微,可内宅琐事偶有差池又何妨?母亲也该。。。。。。。”
话音未落,侍女轻叩门扉。
“夫人丶娘子,老爷回府了。听闻娘子归宁,特命娘子即刻去书房一趟。”
何年起身整了整衣袖,将誊抄好的祖训仔细拢入怀中。正要起身,沈夫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秋娘!”她压低声音道,“年末礼部事务繁杂,朝中又逢多事之秋,你父亲心里不痛快。待会儿说话顺着他些,莫要与他起冲突。”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的。”何年浅浅一笑,提着裙裾迈过门槛。廊下天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渐渐隐入通往书房的回廊深处。
沈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女儿纤细的背影,眼底浮起一层晦暗的阴翳。
这一月来,秋娘频繁出入家祠,送回来的抄本都快堆成小山了。
她私下里问过夫君,“秋娘究竟犯了什麽错?”却只得到一句淡淡的回应,“秋娘心性太野,抄抄祖训,是为了让她收收心。”
而她试探着问秋娘,秋娘却只说自己言辞无状,惹了父亲不悦。
这一对父女。。。。。。沈夫人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麽好。
沈夫人的居所,距离丈夫书房,不过隔着三重回廊。
此刻廊外积雪映着天光,将缓步而来的女娘衬得愈发清丽。
何年身披银狐裘,雪光映照在她鸦羽般的鬓发上,恍若碎玉生光。
书房内,沈尚书见女儿进来,将紫毫笔搁在青玉笔山上。
他刚从宫中面圣归来,朝服还未及更换,衣襟上还带着御前的龙涎香气。
“你过来。”他招手唤女儿过来,本还严肃的面庞,在接过女儿新抄录的那叠祖训後,瞬间温和了不少。
那字迹工整清隽,笔锋沉稳有力,确实是心性沉定之作。
沈尚书不由颔首,“这字倒是写得愈发好了,可见近日心性确实沉静不少。”
何年垂首立于案前,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轻声道,“父亲教诲,女儿时刻谨记。再不敢有逾矩之行!”
沈尚书面色稍霁,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你既知轻重,为父便也宽心了。”似是想起什麽,他话锋一转,沉声道,“宋檀之事,已有定论,你不必忧心了。”
“圆明法师亲自入宫为其求情,皇後宋氏亦自请削去後位,愿以一身之退,换其弟宋檀性命,以全孝悌。陛下念及岁末天和,天恩当泽被四海,不宜刑戮过甚。故而,天家开恩,宋氏本支问斩,馀族流徙;唯宋檀因未涉前愆,特准入宫。”
“入宫?”何年指尖一颤,罗帕险些滑落。
沈尚书顿了顿,难得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那孩子。。。。。。自愿净身为内侍,入宫陪伴废後身侧,为天家效力,以稍减罪愆!”
何年只觉一阵眩晕,急忙扶住身旁的紫檀案几。
这些天来,她暗中遣薛医工日日问诊,又亲赴大昭寺恳请圆明法师周旋。李信业离京前留下的人脉,她几乎动用殆尽,连江南的宅院都已置办妥当。。。。。。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自愿入宫做内侍?
何年手心掐出青紫,寒意自脊背窜上。
周庐因李信业重生後及时干预,未入宫闱做内侍,反与周太後姑侄相认。
而宋家倾覆,宋檀却进宫做了内侍。。。。。。莫非。。。。。。
何年瞳孔骤缩,莫非。。。。。。他会成为日後的皇城司司使?
沈尚书见女儿面色苍白如纸,不由轻叹一声,“你既已为人妇,当知与宋檀终究殊途。宋家负你在先,然此番家中遭难,你兄长仍对其照拂有加,你亦延请名医为其诊治,这番情义已是仁至义尽。”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意味深长的看向女儿,“你往後当好生相夫教子,莫要再起他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