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不愿见我,梦中也不愿见我,云峡,你的心未免有些太狠了。”怒清自顾自地说道,他坐在林慎身边,伸出手,掌心向上,似乎是想在天地间寻找到一枚最漂亮的雪花,可摄政王等了很久,落在他手中的只有细碎的雪沙。
“儿时随阿古去春河狩猎,到了冬天,那里的雪最大,雪花飘在脸上,像开了一朵朵的年息花。”怒清望着天,神色怅然,“可惜,离开东金山往松珠儿去後,我们再也没有回过春河了。”
“云峡,你知道春河吗?跖部人又叫它宁聂里齐格。”怒清垂目道,“那是一条往东去的长河,到了夏季,水面宽阔,几乎难以望见对岸,我曾在河边狩猎,追捕过一头比棕熊还高的麋鹿。在跖部,我们叫它‘罕达罕’。
“为了能猎到那头罕达罕,我在河边走了整整三天,最终在第四天的傍晚,顺着淤泥上的脚印,找到了它的踪迹。
“云峡,你若有机会随我回关北,我定要让你看一看那张世间最漂亮的麋鹿皮。”
话说完,怒清身边的人轻轻一动,睁开了眼睛,他木然起身,望着远方。
“回不去了。”林慎喃喃说道。
“什麽?”怒清没有听清。
“回不去了,”林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远处的绝壁走去,“你我都回不去了,我们会死在这里,死在一个陌生的丶杳无人烟的地方……”
“云峡!”风雪骤起,怒清有些看不清林慎的身影了。
绝壁下,白雪茫茫,风怒吼着穿过山涧,将关外辽原笼罩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林慎立在那高耸的崖尖上,他回过头,冲怒清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王爷,求你让我去死吧。”
说完,他张开双臂,向後一仰!
“林慎!”怒清霍然惊醒。
旋即,“啪嗒”一声脆响传来,林慎发间的绿松石掉在了地上。
“咳咳……”方才还在梦中的人突然蜷着身子咳嗽了起来,他一偏头,猛地呛出了一口血。
怒清目眦欲裂,伸手去接,这滚烫的血便直直地洒在了他的掌心。
林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怔了片刻,低低地说道:“抱歉。”
怒清被这一抹鲜红刺得说不出话来。
“王爷,”林慎虚弱地叫道,“您到底为什麽一定要我活着?是为了让我眼睁睁地见证故土沦丧,中原大地的百姓成为跖部的贱民吗?”
“云峡……”
“我不想去关外,也不想回汉南了,你放我去死吧,我想要一个解脱。”林慎颓然说道。
怒清咬了咬牙,回答:“不行。”
林慎无声地淌下了一滴泪。
午後艳阳正盛,晒得屋檐上的残雪终于融尽。暖阁下,几个工匠正围在池塘边,商量着如何将污水抽干,好把此地重新修缮一番。
当夜幕降临时,守了林慎一整天的摄政王终于起了身,他缓步来到楼下,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章之懋。
这人被秋慕兰留在了明州,没有随军前往阡南的大山。
——这也正常,毕竟秋将军刚正不阿,怎会带着一个贰臣离开?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并顺理成章地再次成为了怒清的“阶下囚”。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的章同知还侥幸升了官,在上一任明州代知府死于乱军中後,成功跻身四品大员。
“王爷……”但章之懋见到怒清,顿时想起自己当初为了保命,在秋慕兰面前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话,这人神色当即微有讪讪,後退一步,俯身要拜,怒清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南边有什麽消息?”摄政王问道。
章之懋眨了眨眼睛,赶紧回答:“永昌皇帝病危,据说这回……情况凶险,高恩本一心要扶立正统太子,但现在不知怎麽,又打定了主意准备拥戴赵王祝析登基了。”
怒清没说话,他似乎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于是章之懋接着道:“听说……宁王和魏王纠集了一衆士兵,堵在了信州城外,高恩骑虎难下,一面守着祝析不放,一面又要安抚这些蠢蠢欲动的亲贵,王爷,南廷朝中已有异心,只是不知秋将军到底拥戴谁。”
“秋慕兰在明州时,没有向你透露过她的心思吗?”怒清问道。
章之懋苦笑:“王爷莫要揶揄奴才,秋将军心知我已是大新的人,怎可能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怒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章之懋见此,忙补充道:“奴才还听说,南廷朝中的‘高党’,想要在祝析登基後,逼迫他……禅位高恩。”
“禅位?”怒清眉梢一擡。
“都是传言,但高相野心勃勃,难保其没有异心。”章之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