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回家。
于是他点点头,第一次失礼地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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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初意只在关婉慈病房前陪了两天,这两天里她神智混沌,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
医生说发现得太晚,已经丧失了治疗机会。
ICU病房里不允许家属长期探视,祁初意每次只能进去看半个小时,即使如此,他也时刻守在病房外不眠不离。
他时常盯着重症病房门匾上那行红色的字恍惚,猜想是不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关婉慈对他说只是重感冒的时候,一转眼等着他的却是生死永别。
所有人将他瞒得滴水不漏,让祁初意更痛恨起自己的无知无觉来。
倘若他当初能再强硬一点,带着关婉慈上医院检查一趟,倘若他能在接那通电话时听出关婉慈话里的端倪,倘若他发现得再早一点……
那麽多个倘若,他一个也抓不住。
关婉慈的墓最终选在了他们曾经住过的小乡村,四周青山悠悠,微风过野,是个柔和宁静的地方,跟她的性子也契合。
下葬那天,祁初意站在那面墓碑前,目光一遍遍在刻进石碑里的字上描摹,突然就想通了那个疑问。
爱的确能跨越时空,刺穿一切险阻,人却打一开始就被钉在框架里了。
爱会超脱一切一直存在,人只能屈服于生老病死。
于是离别的人只能永远地停留在关于爱的记忆里,让追赶不及的人抱憾终生。
有些悲剧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在他身後一步的距离,陆清兮一身黑衣,跬步不离地望着那道瘦削伶仃的背影,心中也密密麻麻地泛着酸。
常年的形体训练让祁初意不管什麽时候都站得直而挺,外加自身身形条件好,陆清兮看着他的时候,时常会想到一株初初抽枝的小树。然而眼下,尽管他仍是站得那般直,似雕像一动不动,陆清兮却好像窥见了摇摇欲坠的树根,仿佛风稍微大一点,他就会像轻薄的纸片一般被吹倒。
陆清兮很清楚,祁初意这是在自我讨伐。
这几日他亲眼看着祁初意滴水未进,从关婉慈的病房旁守到墓碑前,事无巨细地处理完所有相关事项,除此之外,无悲无喜,像个没有自我意志的提线木偶。
陆清兮跟他认识这麽多年,对他钻牛角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知道他还在对先前的缺席和疏忽耿耿于怀,不让自己好过。
他看在眼里,但还是什麽也没有说,只是默默陪着祁初意一直站下去。
这一站就是一下午,等到人声散去,天边的浓云走了又来,暮色渐暗,天空飘起了淅沥的雨丝。
陆清兮动了动酸麻的腿,擡眼看到祁初意还仿若不知疲倦,保持着一个姿势。
他擡手想去拉:“小意,下雨了,先回去吧,我明天再陪你来。”
眼前人没有任何反应。
陆清兮放轻了声音:“小意……”
良久之後,他看见祁初意绷在一起的背脊一点点松下来,腰背微弓,在墓碑前蹲了下来。
他埋首揪着头发,整张脸都被遮在臂弯里,唯有声音透过雨幕钻进陆清兮耳朵里:“为什麽我没有早点回来……”
陆清兮心头一颤,止不住把手搭上他的发:“小意,阿姨起初没跟你说,绝对不是想看到你现在自责的模样。”
又是长达数十秒的沉默过後,他听见了哽咽得不成句的话:“她还没来得及看我在舞台上的表现……”
茫茫暮色下,压抑的悲鸣同缥缈雨声混在一起,洇湿一地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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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最等不得人的东西,几轮日升月落翻转过去,人还没回神的时候,这桩痛苦就已经随着日月一同沉入深海,变成了泛着潮湿水汽的旧事。
日子还是要照旧过,何望昭课业繁重,无法请太长的假,等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就被叫回了校,家里便只剩祁初意和何佑德。
这日何佑德从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进门就瞧见祁初意坐在沙发上,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他半边眉眼,但何佑德还是从他侧脸紧绷的线条感受到了一股冷峻的气息。
听见声响,祁初意转过脸来,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他,眼底是一片浓浓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