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两层糖壳
似乎每个人喝醉酒的表现都不一样,杨陶是撒娇耍赖求亲亲,胡鹭则是躺平任捏丶对一切命令言听计从。
杨陶说要参观卧室,胡鹭板着脸,一掌推开房门顺道打开灯。
杨陶说不想回家了,胡鹭就从柜子里抱出来新的枕头,放在自己的枕头边。
杨陶躺在床上问你可以脱衣服给我看看腹肌吗,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是什麽意思,手已经听话地脱掉了上衣。
这就是胡鹭,喝醉後的胡鹭。
他眼角微微垂下,站在床边,面对着神神叨叨的杨陶,像一只浑身湿透的大狗,充满着丧气。
杨陶自顾自看着胡鹭的腹肌傻乐,伸手揽住胡鹭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那块状的肌肉上。
“真好,原来这就是腹肌的感觉。”杨陶爱不释手地摸着,“你真厉害,我都没有,我只有肉。”
胡鹭面无表情,低头看着杨陶,伸手擡起杨陶的下巴,呆愣愣地开口:“我有一点绷不住了,吃多了,腹肌要消失了。”
杨陶不舍地将脸埋在胡鹭肚子上,晃了晃脑袋:“不要啊。”
胡鹭像是接到了命令一般,又深吸一口气,继续绷紧腹部肌肉。
杨陶咯咯地笑,仰面躺倒在床上,看着卧室空荡荡的天花板和刺眼的主灯,闭上眼挡住灯光,很快便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觉。
“杨陶,你要睡了吗?”胡鹭悄悄抓起衣服,挡住自己消失的腹肌,看着困得睁不开眼的杨陶,暗自庆幸地松了口气。
杨陶迷茫地摇头又点头,擡起胳膊在空中抓握两下空气,开口就是黏黏糊糊的声音,像是在对着胡鹭撒娇:“是的,我要睡了。”
“那你盖着被子吧。”
“我不需要盖被子,我是山东大男人,不怕苦!不怕冷!”杨陶忽然精神抖擞地坐直,朝空气中挥出数拳,“我要赚钱,我就要赚钱,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一个人?”胡鹭有些撑不住身体,缓缓跪在床边,下巴搭在床沿,擡起一双狗狗眼看着杨陶,不懂考公这两个字怎麽会出现在现在这时候。
杨陶委屈地咬着下唇,默默低下头丶借着酒劲说:“我不听爸妈的话,还胸无大志,他们一直觉得我丢人,而且我是同性恋,他们不愿意要我这个儿子了。”
“你不丢人。”胡鹭慢慢爬上床,坐到杨陶身边,“其实我也什麽都做不好,开公司赔了很多钱,现在家里的店也被我弄毁了。”
杨陶擡起水蒙蒙的眼睛,吸着鼻涕,将额头抵在胡鹭的肩膀上:“胡鹭,我和你说一件事,你不要难过。”
“什麽事,你说吧。”
“你糖葫芦做得真挺难吃的,比你妈做得难吃多了。”
胡鹭石化在床上,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生无可恋地抱住枕头,试图闷死自己一了百了。杨陶扑上去抢过枕头,却看见两行清泪从胡鹭眼角滑落。
“是,我一点都不会做糖,我没有这个手艺,我爸妈把店交给我,一定会後悔的。”
杨陶骤然醒了点酒,看着胡鹭的样子,忽然有些愧疚自己的快嘴,急忙找补:“其实没有不好吃,只是有一点糊味而已。”
“没事,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胡鹭说,“真的,你不用在意,我习惯了。没什麽的……”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假的,很有事。
他不想让家里辛苦经营了几十年的糖坊毁在自己手里,他也不明白为什麽爸妈坚决要把店全权交给他,甚至这麽久不闻不问,店里入不敷出他们也毫不在意。
胡鹭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成扁山楂糖葫芦了,每天都被这间糖坊压得喘不过气。他想撑起糖坊,但越小心谨慎,一切就越不如他所愿。
或许是今晚的酒精卸下了他的防备,紧绷多日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一股无以言语的痛苦冲刷着他的身体和心脏。
杨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他打了三下自己的嘴,又朝着地上呸呸呸了三下,抱住胡鹭的胳膊,小声安慰:“没事的,怪我刚刚嘴快,明天就想不起来这些事了,你会断片的。”
胡鹭醉到眼里的卧室主灯都重影叠叠,但他大脑中却极为清晰,似乎看见了胡家糖坊几十年的招牌落到地上,而他也彻底成为了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莫大的空虚笼罩在房间里,胡鹭睁着眼,感受身旁杨陶的呼吸愈发趋于平静,最终那胸膛规律地起伏,柔和的呼噜声像是小猫在撒娇。
他回想起方才两人被酒精控制理智时的一吻,喃喃道:“我真的是很没用,怎麽好意思亲你呢?”
于是夜格外静谧,好似一切痛苦都销声匿迹,实则有一人知道,它们只是潜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