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真了
雨。
永寿宫那巨大的琉璃瓦顶似乎也承受不住这滂沱的重量,雨水顺着层层叠叠的飞檐狂泻而下,砸在殿前冰冷的汉白玉阶上,碎成一片迷蒙的白雾,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殿内却死寂,只有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新帝萧烨孤高的身影拉扯得忽明忽暗,扭曲地投在空旷大殿深处冰冷的金砖地上。
他独自一人。身上那件明黄色的九龙衮服,沉重得像是用整座江山铸成。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里群臣山呼万岁的喧嚣馀烬,混杂着檀香丶汗液和一种更深沉的丶名为权力的铁锈味道。此刻,这味道里又添了一缕极淡丶却异常清晰的苦涩药气——来自偏殿那具尚未冰冷的身体。
他的皇叔,摄政王萧彻,就在一个时辰前,当群臣的贺表刚刚念完,宫宴的丝竹正待奏响,他,萧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平静地饮下了一杯毒酒。倒下时,那双鹰隼般锐利丶曾无数次让萧烨在噩梦中惊醒的眼睛,竟是望向龙椅的方向,嘴角似乎……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萧烨从未见过的丶难以言喻的弧度。
像解脱?还是嘲弄?
萧烨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恨意如同殿外冰冷的雨雾,无声地渗透进骨髓。十年了。整整十年,从他十岁那年被这位皇叔以“庸懦不堪,难承大统”的罪名当殿废黜太子之位起,这恨意就在萧彻日复一日的“锤炼”下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毒木。
“陛下。”老太监苏全的声音像幽灵般在殿门外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丶属于葬礼的粘滞感,“摄政王…王爷…遗下的东西,送来了。”一个乌木托盘被小心翼翼地举过门槛,上面孤零零地躺着七封未曾封口的信笺,叠放得整整齐齐,在烛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萧烨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冰冷的单音:“搁下。”
脚步声在空旷中退去,殿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雨。萧烨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托盘上那七封遗书,像掠过七块冰冷的墓碑。他径直走向那张御座——那张由整块紫檀木雕琢而成丶镶嵌着无数明珠宝玉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龙椅。
他伸出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力度,重重地抚过御座宽大扶手的右侧。在那里,深深刻着两个力透木髓丶笔画狰狞的字——“废物”。那是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在朝会上被萧彻以莫须有的罪名当衆斥责,罚跪在丹墀之下三个时辰後,萧彻亲手用匕首刻上去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凹陷的笔画边缘,粗糙,冰冷,如同刻在他心上的耻辱烙印。
萧烨的唇角无声地勾起,那是一个毫无温度丶浸满了恨意的笑。他拿起托盘上最上面那封信,信笺是上好的玉版宣,触手微凉。展开,里面只有一行铁画银鈎的字,力透纸背,是萧彻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刚硬霸道:
“御座下有暗格,内有先帝遗诏。”
御座下?暗格?
萧烨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他几乎是粗暴地俯下身,双手在御座底部那繁复的雕花底座上急切地摸索。冰冷坚硬的檀木触感,精细的云龙纹路…突然,他的指尖在靠近中心位置的一个不起眼的螭龙盘绕处,触碰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他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极轻的机括弹响,一块巴掌大小丶与周围纹路完美契合的木片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幽暗的方寸空间。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萧烨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升。他取出绢帛,入手沉重而冰凉。缓缓展开,熟悉的丶属于祖父孝昭帝的笔迹扑面而来,朱砂印玺殷红如血。诏书内容却像一道惊雷,在他眼前炸开:
“……皇四子萧彻,英果类朕,深肖朕躬,着即皇帝位……”
萧彻?!
皇位本该是他的?!
虽说做了那梦,但内心深处他是万万不信的。
萧烨的呼吸瞬间窒住,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殿外暴雨疯狂的咆哮和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他猛地抓起第二封遗书,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撕破那薄薄的纸页。
第二封信的字迹似乎比第一封潦草了些许,带着一种被时光和某种沉重东西反复磋磨後的疲惫:
“烨儿,你看到了。那道遗诏才是真的。当年宫变,父皇弥留之际,榻前唯有我一人。他亲口传位于我,留下此诏。”
“然,父皇最後所求,非是江山,而是你。”
“他攥着我的手,气息微弱,眼中唯有哀求:‘彻儿…护住烨儿…他是你兄长的独苗…朝局凶险,储位之争…会将他撕碎…’”
“他求我护你性命。唯一的办法,是由我这个手握重兵的皇叔,亲手将你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踩进泥里。让你成为所有人眼中,一个被我彻底掌控丶再无威胁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