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冰冷的夜雨,如同无数细密的银针,无休无止地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麻木的钝痛。马蹄踏碎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萧烨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丶被无数复杂情绪撕扯得几乎要爆裂的心脏。
他伏在马背上,玄色的斗篷早已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如弓弦的脊背线条。雨水顺着紧抿的唇线滑落,渗入嘴角,带着泥土的腥气。前方,夜枭的身影在雨幕中如同鬼魅般引路。青庐後山在夜雨中更显荒僻死寂,参天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枝叶在狂风中呜咽。
新鲜的足迹!在夜枭刻意留出的丶未被完全冲刷掉的一小块泥地上,萧烨猛地勒住缰绳!他翻身下马,靴子深陷泥泞。他蹲下身,借着微弱风灯光芒,死死盯着那几乎被雨水泡软的痕迹——一个成年男子的脚印,深而踉跄,边缘带着拖沓的泥痕,指向密林深处。
是重伤之人挣扎前行的痕迹!
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萧烨猛地站起身,拔足便冲进了密林!湿滑的枯枝败叶丶带刺的荆棘抽打在他脸上丶身上,划破衣袍,留下刺痛,他却浑然不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
不知跌撞奔行了多久,一点极其微弱丶摇曳不定的橘黄色光芒,穿透层层雨幕和枝叶,出现在前方山坳!
一座低矮丶破败的猎户小屋!孤零零地嵌在山壁下。那点微光,正从唯一一扇歪斜的木窗缝隙中透出!
萧烨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那扇透出光亮的破窗,身体因极致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是他吗?
那个算无遗策丶冷酷如冰丶却又在遗书里写下“比你还疼”的男人?
那个只比他年长五六岁,却背负了整个江山重担丶用最残酷方式“教导”他丶又用生命为他铺路的……萧彻?
身後的夜枭和亲卫无声围拢,杀气弥漫。
萧烨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太久的洪流!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寒芒在雨夜中一闪!
“围住!没有朕的命令,一只鸟也不许飞出来!”声音嘶哑低沉。他不再犹豫,提着剑,一步步,如同走向宿命的终点,踏着泥泞,走向那扇木门。
吱呀——
腐朽的门轴呻吟。萧烨猛地用力推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烟气,狠狠砸来!小屋内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
逼仄,简陋,四壁漏风。屋顶在暴雨冲刷下呻吟,漏下冰冷的雨水。唯一的光源是墙角破木桌上,一盏油灯如豆的火苗,在冷风中疯狂摇曳。
而就在那微弱光芒的边缘,在那张铺着破烂草席的土炕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一身早已被泥水和暗红色血污浸透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衣裳,裹着一个极其瘦削的身躯。那人面朝里,背对着门口,蜷缩的姿势充满了痛苦。散乱沾满泥污的黑发(年龄调整,不再灰白),遮住了大半张脸。裸露在外的脖颈和一只搭在炕沿的手,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蜡黄,上面布满了狰狞的旧伤疤,以及……几道新鲜的丶还在缓慢渗血的撕裂伤口!
那身形,纵然狼狈至此,萧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属于一个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的轮廓,只是被伤痛和重负折磨得过分单薄!
萧彻!
真的是他!他没有“彻底”死去!
一股巨大的冲击狠狠撞在萧烨心口!握着剑的手猛地一紧!十年间的恨意丶屈辱丶痛楚丶空茫丶震惊崩溃丶以及那该死的“比你还疼”带来的灭顶洪流……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萧!彻!”萧烨喉咙里爆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充满了被欺骗的狂怒和被愚弄的耻辱!他猛地一步踏入小屋!
炕上蜷缩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抽吸。他艰难地丶极其缓慢地试图转过身来,动作牵扯到伤口,身体痉挛般地弓起,发出更痛苦的闷哼。
“呃……”
萧烨已经冲到了炕边!居高临下,借着昏暗灯光,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一张年轻却已被剧痛和疲惫彻底扭曲的脸!曾经冷峻深邃的轮廓依旧,但此刻深陷的眼窝如同墨染,颧骨因消瘦而锋利地凸起,皮肤蜡黄,嘴唇干裂脱皮,凝固着暗黑血痂。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曾经锐利如鹰隼,此刻却浑浊不堪,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涣散而迷茫,在昏暗光线下费力地聚焦,试图辨认来人。
这哪里还是那个权倾天下丶算无遗策的摄政王?!这分明是一个被伤病和剧毒彻底摧毁丶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