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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六章（第1页）

第二部第六章

萧烨那句“可以告诉我了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激起无声却滔天的巨浪。雨点疯狂地敲打着撷芳殿的琉璃瓦和雕花窗棂，发出密集而狂乱的声响，仿佛要将这殿宇彻底淹没。烛火在穿堂而过的湿冷气流中疯狂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鬼魅般纠缠不休。

萧彻的身体在萧烨话音落下的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他偏着头，露出的那截苍白脆弱的脖颈线条僵硬如石雕，胸膛的剧烈起伏甚至出现了片刻的停滞。那封静静躺在他身前薄毯上的“柒”号信，朱砂的“柒”字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如同恶魔猩红的独眼，冰冷地注视着他，嘲笑着他试图紧闭的心门。

时间在暴雨的喧嚣中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萧烨焦灼等待的心上反复切割。他看着萧彻那近乎窒息的僵硬姿态，看着他死死咬住的下唇渗出的丶与之前吐出的鲜血截然不同的丶新鲜的猩红，一股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是不是又错了？这封信，是否终究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萧烨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死寂，想要收回那封信丶收回那句逼问时——

萧彻极其缓慢地丶极其艰难地……转过了头。

他的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带着一种万钧的阻力。当他终于将脸转向萧烨时，那张脸在摇曳的烛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嘴角那抹被咬出的血迹红得刺目。浓密的长睫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却终究没有擡起。他避开了萧烨灼热丶期待又带着恐惧的目光，视线死死地丶聚焦在那封仿佛带有千钧重量的信笺上。

枯瘦的丶带着冰凉汗意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极其缓慢地丶颤抖着伸出。指尖在触碰到那光滑微凉的纸面时，如同被灼伤般猛地瑟缩了一下。然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终于抓住了那封信。

他没有立刻拆开。只是紧紧地攥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信纸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丶细微的呻吟。

“你……”萧彻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自己看吧。”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如同惊雷般在萧烨耳边炸响。

他将那封被攥得皱巴巴的信，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放弃抵抗般的沉重，递向萧烨的方向。手臂微微颤抖着，仿佛托着的是他全部的灵魂与尊严。

萧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看着那递到眼前的信，看着萧彻紧闭双眼丶如同献祭般的姿态，一股巨大的酸涩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伸出手，不是去接信，而是猛地丶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握住了萧彻那只冰冷丶颤抖丶递出信的手！

这一次，他不再隔着棉布。温热的丶带着薄茧的掌心，直接丶毫无阻隔地包裹住了萧彻枯瘦冰凉的手背和那封被汗水浸湿的信！

“一起看。”萧烨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自称“朕”，目光灼灼地锁住萧彻紧闭的眼睑，“萧彻，看着我。我们一起看。”

这声呼唤，如同带着魔力。萧彻那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暴风雨中挣扎的蝴蝶。良久，他才极其艰难地丶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般，缓缓地丶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沉寂如死水丶锐利如鹰隼丶也曾短暂落进过阳光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恐惧丶羞耻丶绝望丶挣扎丶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丶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避无可避地撞入了萧烨那双同样翻涌着复杂情绪——焦灼丶期待丶恐惧丶以及一种深沉得近乎痛苦的坚定——的眼眸中。

四目相对。烛火在两人瞳孔中跳跃。窗外的暴雨是唯一的背景音。

萧烨没有再犹豫。他握着萧彻的手，感受着那冰凉的颤抖，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被汗水浸湿的信纸从萧彻紧攥的指间抽出丶展平。朱砂的“柒”字在昏黄的光线下刺目依旧。

他的目光落在信纸上那熟悉的丶属于萧彻的丶却比他记忆中更加枯瘦无力的字迹上。萧彻的呼吸就在耳边，急促而灼热。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开啓尘封千年的秘匣，开始一字一句地读出声来。声音低沉而清晰，努力穿透雨幕，确保每一个字都落入萧彻耳中：

“烨儿：”（这个称呼让萧烨的心猛地一缩！）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尘埃已定，赵衍伏诛，朝纲稍稳。此乃苍生之幸，社稷之福。吾心甚慰。”

“此信所言，乃吾毕生之耻，亦为吾唯一之私心。无关权谋，无关天下，仅关乎你我叔侄之间，一段早已面目全非的过往。”

“你恨我，恨之入骨，理所当然。十年‘磨砺’，非为惩戒，实乃……保全。”（保全”二字，如同重锤砸在萧烨心上！他握着萧彻的手猛地收紧！）

“当年，先帝沉疴难愈，龙驭宾天前夕，宫中暗流汹涌。赵衍狼子野心，勾结内宦，于御药之中暗下‘牵机引’。此毒诡谲，入体如丝，缠绵脏腑，积年累月，方显其害，寻常银针根本无从查验。其目的，非为速杀，乃为操控！欲以解药为挟，令先帝成为傀儡，进而图谋神器。”

萧烨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信纸的手因震惊而剧烈颤抖！牵机引！竟然是牵机引！父皇缠绵病榻多年，御医束手无策，最终在痛苦中离世……竟是因为这个？！赵衍！他竟敢！一股滔天的杀意混合着巨大的悲恸瞬间席卷萧烨全身！他猛地看向萧彻！

萧彻闭着眼，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在萧烨的紧握下微微颤抖，仿佛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正化作毒蛇啃噬着他的灵魂。

萧烨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继续读下去，声音因激动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