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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山寺钟声（第2页）

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急切！萧彻的身体被这有力的支撑稳住，却依旧僵硬如铁。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如同金纸！额角渗出大颗的冷汗，顺着苍白的鬓角滑落。胸腔里传来压抑的丶破碎的喘息声，如同濒死的困兽。

“当——！”

第二声钟鸣接踵而至！更加洪亮！更加悠远！如同九天垂落的审判之音，再次狠狠撞入他的灵魂！

萧彻的身体在萧烨的臂弯里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竹杖，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深埋的痛楚丶巨大的悲怆丶无法言说的罪孽感……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在这一刻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当——！”

第三声！连绵不绝！馀音在寂静的山林中久久回荡，如同永无止境的拷问！

萧彻再也支撑不住！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不再是平静或温润，而是充满了巨大的丶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撕开僞装的丶近乎崩溃的茫然！他死死地盯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看到了无数消散在风中的亡魂！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刚才登山的稳健，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丶无法控制的痉挛！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丶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深潭般的眼底瞬间弥漫上一层绝望的水光！

萧烨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死死地扶住萧彻颤抖的身体，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躯壳传来的巨大痛苦和无边绝望！他看着萧彻眼中那几乎要碎裂的痛楚，听着那压抑的呜咽……一股强烈的丶混杂着巨大心痛和滔天怒火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擡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钟声传来的方向！那眼神充满了帝王的暴戾与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要下令拆了那该死的钟楼！

然而，就在这怒意勃发的顶点——

他怀中剧烈颤抖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丶却又无比清晰地动了一下。

萧彻极其缓慢地丶极其艰难地擡起那只没有拄杖的手。那只手枯瘦苍白，带着细微的颤抖。它没有推开萧烨的扶持，而是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乞求，轻轻覆在了萧烨紧紧扶住他手臂的那只手上。

冰冷的手指，触碰着萧烨温热的手背。

那冰凉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萧烨的四肢百骸！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汹涌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浇熄，瞬间化为巨大的丶混杂着酸楚与怜惜的痛楚！他看着萧彻紧闭的双眼，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滑落的冷汗，感受着手背上那冰冷而颤抖的触碰……那无声的乞求，比任何嘶吼都更具力量！

萧烨强行压下所有的暴戾与心痛。他不再言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收紧了环抱着萧彻的手臂！用自己滚烫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如同最温暖的堡垒，将怀中这具被巨大痛苦撕扯的丶冰冷颤抖的身体，更加紧密地丶更加不容置疑地圈进自己的守护之中！他微微低下头，下颌几乎抵在萧彻汗湿的灰白发顶，灼热的呼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重重地喷在萧彻冰冷的耳廓：

“我在。”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风雨的绝对力量。只有两个字，却重逾千钧！

钟声的馀韵终于在山谷间彻底消散，只留下无边的寂静和风吹林梢的呜咽。

萧彻紧绷如铁的身体，在这滚烫的怀抱和那两个字的重压下，终于极其缓慢地丶一丝丝地松弛下来。剧烈的颤抖逐渐平息，化为深长的丶带着无尽疲惫的喘息。他依旧闭着眼，沉重的头颅无力地靠在萧烨坚实的肩膀上，冰冷的额头抵着萧烨温热的颈侧。深潭般的眼底，那弥漫的水光并未退去，却不再是无边的绝望，而是化为一片深沉的丶带着巨大疲惫的……释然。

他覆在萧烨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极其轻微地丶却无比清晰地，收紧了手指。指尖用力，深深陷入萧烨温热的手背皮肤。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萧烨的心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巨大的满足感瞬间将他淹没！他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握住那只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那深入骨髓的冰凉。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或者说萧烨紧紧拥着萧彻）在铺满落叶的古寺石径上，站在斑驳的光影里。古木无言，见证着这无声的依靠与守护。钟声带来的惊涛骇浪，终在这紧密的相拥和沉重的呼吸声中，缓缓归于深沉的丶带着巨大疲惫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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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後一处僻静的斋堂。地方不大，陈设简朴。几张原木长桌，几条长凳。空气中弥漫着蒸腾的米饭香丶青菜的清气，还有一种淡淡的丶属于豆制品的独特味道。

萧烨扶着萧彻在一张靠窗的长凳上坐下。窗外可见一角斑驳的黄墙和几竿萧疏的翠竹。萧彻的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的冷汗已被萧烨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拭去，但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疲惫，仿佛刚才那三声钟鸣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心力。他闭着眼，靠着冰凉的墙壁，呼吸悠长而沉重，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

一个穿着灰色僧衣丶面容清癯的老僧，双手托着一个粗陶托盘，步履无声地走来。托盘里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一碟清炒的时蔬，一碟洁白的豆腐，还有两碗清可见底的菜汤。没有荤腥，没有繁复的调味，只有食物最本真的清香。

“二位施主，请慢用。”老僧的声音平和无波，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双手合十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去，如同飘过的云。

萧烨看着桌上简单的斋饭，又看看闭目养神丶疲惫不堪的萧彻。他拿起托盘里一只粗陶大碗，碗中是煮得软糯的素面，汤色清亮，只点缀着几片碧绿的菜叶和几粒金黄的腐竹。他拿起竹筷，小心地挑起一箸面条，仔细地吹了吹，待热气散了些，才轻轻送到萧彻唇边。

“皇叔，多少用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萧彻极其缓慢地掀开眼帘。深潭般的眼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片空茫的灰烬。他看了一眼唇边那箸素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极其轻微地张开了嘴。

萧烨小心地将面条送入他口中。萧彻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动作很慢，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角黄墙和萧疏的竹影。斋饭的滋味清淡至极，如同清水，根本无法唤醒他此刻麻木的味蕾和沉重的灵魂。他吃了小半碗面，几口青菜，便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够了。疲惫再次如同沉重的帷幕落下，他重新阖上了眼。

萧烨不再勉强。他放下碗筷，自己也只草草吃了几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彻那张苍白疲惫的侧脸。斋堂里一片寂静，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

就在这时——

斋堂虚掩的门外，竹影掩映的狭窄小径上，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短打丶头上压着半旧斗笠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极其短暂地一闪而过！

那身影出现得极其突兀，消失得更是迅疾！如同被风吹动的竹影摇曳造成的错觉！斗笠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颌线条和一条自然垂落丶却显得异常空荡的右边袖管！

空荡的袖管！

这个特征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入萧烨的眼底！

萧烨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几乎要立刻站起身！羽七！是羽七！他怎麽会在这里？他一直在暗中跟随？他看到了什麽？刚才钟楼下皇叔的崩溃？还是此刻皇叔的虚弱？

无数的疑问和一股强烈的丶被窥视的不适感瞬间攫住了他！帝王的警惕本能瞬间被激发！他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射向门外那片晃动的竹影！眼底瞬间翻涌起警惕丶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怒意！这怒意并非针对羽七本人，而是针对这种如影随形丶仿佛永远无法摆脱的“过去”的窥探！这怒意，更是源于一种被触及了最深层守护领域的本能反应——他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最忠心的寒鸦，窥见怀中人此刻的脆弱！

然而，就在萧烨目光如电般射向门外的瞬间——

一直闭目养神丶疲惫不堪的萧彻，仿佛被萧烨骤然爆发的冰冷气场惊动，极其缓慢地丶带着浓重的倦意，再次掀开了眼帘。

深潭般的眸子，并未看向门外那片晃动的竹影，也未看向萧烨骤然冷厉的侧脸。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丶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後的平静，落在了斋堂角落那扇敞开的丶糊着素纸的木格窗上。

窗外，一株高大的老桂树，枝干虬结。花期已过，金黄的桂花早已零落成泥。然而，在那深褐色的丶略显萧疏的枝头，在几片深绿的桂叶掩映之下，竟还有一小簇米粒大小的丶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浅黄色花苞，如同遗落的星辰，倔强地缀在秋日的枝头！

风过处，竹影摇曳，桂叶轻响。那一小簇迟桂，在微凉的秋风里，极其轻微地丶却又无比清晰地，颤动了一下。

萧彻深潭般的眼底，那层浓重的疲惫和灰烬般的空茫，似乎被那簇微小的丶倔强的颤动，极其微弱地……点亮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