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惜迎上他的视线,朝他客气地拱手,称了声“玉阶兄”,也算是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周堂也起身回礼。他无法开口说话,因而那些客气之词只得以躬身代替。
“玉阶兄不必如此。”邓惜伸手将人虚虚扶了起来,“还请继续。”
周堂点点头,继续提笔写道,“兹事体大,纸笔不同言语,故而冗长前言不叙,留待後话,吾只说要事。”
邓惜点点头,附和道,“正有此意。”
当他看见周堂提笔写下上述这般时,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接下来周堂写出来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果然,他看着周堂用笔尖蘸了蘸墨水,顿了片刻,继而在纸上写下七个字,“杨希岳乃吾父。”
“怎会如此?!”这时,不光是邓惜,就连不忘也不曾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发展,看到周堂这般写就,竟情不自禁惊叫出声。
邓惜的惊讶不亚于不忘。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年纪也稍长几岁,但他仍难掩惊讶,在见到周堂写完这几个字後猛地看向他,眼中的震惊不似作僞。
他正欲说些什麽,周堂却擡起左手做了个稍待的动作。邓惜只好将疑惑咽了回去。电光石火间他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或许这句话将是接下来周堂要说的故事里,最不让人震惊的一句了。
他稳住心神,朝周堂点点头,为对方斟满一杯热茶,示意他继续。
周堂继续写道,“吾因故上京,本欲寻父,却不想杨氏不认吾,将吾困于杨府。吾那日逃出後偶遇不忘,又被傅识带回傅府。”
邓惜看他写出这些,不由皱起眉头。他突然想起许久之前杨希岳寿辰那日,他与顾栀在杨府一处偏僻的柴房外听见那间上着锁的屋内传出来的动静。
于是他开口问道,似是要证明自己当时的猜测,“先前杨希岳寿辰,你可是被困在他府上一处偏僻柴房内?”
周堂点点头,写道,“彼时可是定国公与另外一位公子曾在门外停留议论?”
另一位公子自然指的是顾栀。
邓惜道了一句“正是”,就看到周堂又写道,“吾不能言语後,耳力算得尚可,故而也是因着那次机缘认出您的声音,这才得以在傅府匆匆一面後确认您就是当日门外之人。”
隔着一扇门的相遇竟成了日後帮助邓惜脱困的机缘,世间之事确实难以预料。
一张纸不大,却已被寥寥数语写满,周堂将纸拿起来用烛火点燃,放到一旁的铜盘里,这才在新纸上继续写道,“吾与杨府诸事暂且不表。在傅府安顿後,傅识待吾客气非常,吾亦放松了警惕,实属不该。他三言两语将吾的身世打听了出来,但吾并未同他说自己与杨氏的关系,现在想来,应是他极有手段,自己打听到了。”
“他确实很有手段。”对于傅识的人脉,邓惜从不否认,他自己也曾经是傅识极其看重的人脉之一。毕竟傅家立身的根本就是遍布大江南北的耳目,他向来消息灵通,调查一个从杨府逃出来的“下人”身份,并不是你什麽难事。
“吾在傅府住了几日,尚算安生。可吾此次上京并非单纯为找杨氏,亦是为了寻一挚友。谁承想再次听到挚友之名,竟是得知他于衆目睽睽之下将杨希岳刺杀了。”
“什麽?”周堂写出来的东西,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若说先前得知他是杨希岳父亲时邓惜尚能压抑住诧异,眼下这句话甫一出现在纸上,饶是他原先再喜怒不形于色,眼下都不得不将震惊之情脱口而出了。
“你要找的人,是百春班班主——饶言?”邓惜隐隐觉得不对,周堂的出现和饶言刺杀,似乎在冥冥之中被连起来,织成一张细密不透风的网,似是要将他和顾栀,甚至还有早已身死的杨希岳一衆悉数拢住,而那撒网之人,似乎就是傅识!
“定国公可是认识阿言?”周堂问道。他的神色早已不复先前开始时那般平静,执笔的手颤抖不已,写下“阿言”两个字时更是难以握笔一般,深呼吸了片刻才将这两个字写在纸上。
非但如此,写至此处,周堂甚至还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了听似“阿言”的声响。
这是邓惜第一次听见他发出除了呜咽以外的声音。那把嗓子被火烧坏了,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得刺耳,不像人说话的声音,像是低吼的兽,怪异而可怖。
邓惜拍了拍他的肩,点点头,“我与庭朗,就是顾栀,是在下心悦之人。那日门外同我说话之人都认识饶班主,只是眼下……”
他看了一眼还陷在痛苦中的周堂,虽心有不忍,但还是斟酌着语气道,“眼下……顾栀因饶班主刺杀一事,也被扣在锦衣卫南镇抚司,情况未明。”
周堂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竟还有这般状况。
他颤抖着右手无从下笔,最後只好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一阵沉默之後,他再次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万般皆由吾起,待寻得阿言,吾自会向二位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