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皆是徒劳。顾栀想。
“怀今,既已如此,那便等来生再与你……”他心中默了片刻,面上已是紧闭双眼,知道自己再是难逃。
可过了许久,无论是闪着寒光的匕首还是穿肠烂肺的毒药,都没有递至他面前。
在这让人屏息而待的恐怖中,所有的声响都被放大了,似乎连那空气中的灰尘扑簌簌落到草堆上的动静都清晰可闻。也正因此,顾栀居然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听见蹲在对面的人竟在此时轻声笑了出来。
“呵……”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心弦极度绷紧的当下,顾栀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至极,似是不久前在何处听过——
神思未至,他却已是猛地睁开眼,就见面前那黑衣男人慢慢揭开斗篷,逐渐露出真容——
“怎麽……怎麽是你!”待看清来人样貌,顾栀难掩震惊。面前那人正是数月之前早就应被斩首示衆的逆臣——柳凭逸。
虽然先前顾栀已经听邓惜提过,楚泽昭留了装疯卖傻的柳氏一命,另寻一死囚偷天换日给天下一个交代。但如今活生生的柳凭逸当真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让顾栀感到不可置信。
“顾大人,许久不见了。”揭下斗篷的柳凭逸再没有先前那般故作玄虚的可怖,他对顾栀笑了笑,这气氛哪像在诏狱,简直如同在他槐州柳府的後花园。
“你怎麽会在这里?”顾栀看着柳凭逸的表情,心中那濒死的恐惧少了大半。他无端觉得柳氏的出现,或许是事情的转机。毕竟若真有人要杀他,也断不会让一个早已“死了”的罪臣来此动手,知道柳凭逸还活着的人,除了邓惜,就只有——
“在下前来,自然是要救顾大人出去的。”柳凭逸说得轻快,将从诏狱里捞人一事说得如同邀请顾栀一道去茶楼听戏那般。更有甚者,他甚至蹲得累了,居然还毫不嫌弃地席地而坐,与顾栀面对面坐了下来。
方才经历一遭生死关头,眼下这是什麽情况,顾栀也看不明白了。
“救在下出去?”顾栀心中的恐惧早已被甚嚣尘上的疑惑取代。
“顾大人不必紧张,在下所言所言非虚,的确是来救你出去的。”柳凭逸嘴上说着来救人,可实际上却这麽悠哉悠哉地坐着,半分不见动作,好像一副要休息够了才动身的架势。
见他这般懒散模样,顾栀的心也终于慢慢放了下来。只是心中疑惑未消得半分,他亦实在不想在此处多待片刻,若柳凭逸当真是来救他的,倒是快点把人救出去再说。
可眼下他却是催不得,只好满腹疑问地等着柳凭逸的下一步动作。
果然,下一刻,柳凭逸便从怀中掏出一套衣衫,递到顾栀面前。
顾栀伸手去接,却发现是一套诏狱之中狱卒所穿的衣服。
“换上。”柳凭逸指了指衣服,又擡头看着顾栀,言简意赅。
当务之急是从此处出去,因此顾栀也再不计较许多,全凭柳凭逸一个指令他便一个动作,很快就将这身衣服换上,再将头发稍稍整理,原先披散的头发尽数束起,藏到帽中。
这衣服并不合身,手脚有些短了,想来也不是按照他的身量寻来的。待他再转过身来时,先前那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公子,眼下微微驼着背,局促地将双手放在身前,像极了初来乍到对一切都小心翼翼的没见识的新人。顾栀看着自己这般模样,说不上的别扭,面上表情实在说不上好看。
柳凭逸见了,约莫是觉得有些别扭,也不由笑出声来,“恕罪恕罪,委实是顾大人这般模样实在难见,在下才这般失礼。大人这俊朗的眉目饶是这身衣衫也很难遮掩住气势,因而还请委屈片刻,待离开此地,再将衣服换回来。”
说罢,他便擡步往牢房外走,伸手推开了先前虚掩的牢门。
“等等。”似是想到什麽似的,顾栀喊住了柳凭逸。对方一回头,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疑惑。
顾栀顿住脚步,指了指隔壁似是还未醒的饶言,“只我一人走麽?”
柳凭逸道,“在下确实只为来带大人离开。”
顾栀道,“可是饶班主……”
柳凭逸此番既然能来诏狱捞人,势必也对发生何事有所耳闻。见他想一道将饶言带走,伸出手压下了顾栀指向饶言方向的手臂,冲他摇摇头,低声道,“顾大人,里头那位实实在在是担着人命官司的。”
“个人自有造化。”
造化……吗?
顾栀还未多有细想,就被柳凭逸拉着,低头疾步走向牢门外漫长黑暗的甬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