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的赌坊里输个精光,最多扒光衣服扔出来。在朱三膘的聚贤赌坊里输钱不还的话,不榨出最後的油水,他是绝对不会放人过门的。
“朱三膘,竟然是朱三膘……他怎麽会,他怎麽就是戒不掉呢!”
冯留恨铁不成钢,气得用拐杖敲打地面。两只眼袋随着动作一起晃荡,老态毕露。冯律师年轻的时候相貌堂堂,据说在外国的时候还被洋妞追过。如今虽然年纪一把,却依然风度翩翩。可那双眼睛却已经在时间和世事的侵染下发黄发浊了,像是两颗死不瞑目的鱼眼珠子,再也没有了原本的光芒。
“因为您儿子的名气已经臭大街了,别家赌场根本不让他进门。他才会想要到朱三膘那边去最後搏一把,用他们赌徒的话来说,叫做‘一牌改命’。”
李念潼看向冯留,“只可惜,现在变成‘一牌丧命’了。”
“你救救他,你救救他!求求你,念潼,看在你爸爸的份上,看在伯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份上,你救救逐风吧!”
冯留扔掉拐杖,猛地朝李念潼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一声敲在了李念潼的心头,让她疼得双眼泛红。
“救不救的稍後再说。冯伯伯,你认识这个是什麽吗?”
李念潼打开手提包,拿出笔记本,取出夹在里面的一张小纸条。
“这……这不是你家银行的提款单麽?”
冯留定睛一看。
才二十块钱,不过这和他儿子有什麽关系?
“冯伯伯,别着急啊。你来得早,我到得也不算晚,我们有大把的事件可以说话。”
李念潼向冯留伸出手,冯留犹豫了一下,拄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
“冯伯伯,我从香港回到上海第一天,在被查封的惠勤银行门口遇到一个疯女人,这是从她身上落下来的东西。”
“因为提不出这二十块钱,她活活急疯了。”
冯留露出疑惑的表情。
“冯伯伯也觉得很奇怪吧。怎麽会有人为了二十块钱要死要活。我之前也不明白。可是那个女人,她说这里头有她女儿的嫁妆钱,有她儿子的学费,是她一家人的指望。”
李念潼望着冯留,苦笑不已。
“疯了的只有她一个麽?惠勤倒了,在有钱人看来不过就是上海滩少了一爿银行而已。可是对普通储户而言,则是失去了一辈子的积蓄,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冯伯伯,听我爹地说,您年轻的时候以‘急公好义’闻名上海律师界,时常无偿给穷苦人打官司,甚至不怕得罪外国人。怎麽现在连穷人的钱都要坑了呢!”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一样都是世伯,她一度怀疑到温耀华身上都从来没有怀疑过冯伯伯。温耀华是个标准的商人,唯利是图,而且喜欢虚名。冯伯伯不一样,父亲不知道多少次自豪地向李念潼夸耀,自己这一辈子交的朋友里就属冯伯伯最为正直,任侠好义,有古人之风。除了不会教儿子,简直是个完人,因此她怀疑过董事会里的每一个老头都没有怀疑过他。
直到姚生生把证据甩到她面前。
那个牛皮纸档案里满满当当都是冯逐风这几年做下的“好事”。
赌博,只不过是里头微不足道的一项而已。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
冯留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视而不见?”
李念潼轻笑,
“说回你儿子吧。你让我怎麽救他,要救也是您救才对。快点准备好钞票送过去吧。朱三膘说了,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如果拿不到一百万,接下来砍的就是他的手掌了。虽然说律师不是医师,不过手掌还是挺重要的对不对。”
李念潼看着老人全然花白的头顶心,硬着心肠说道。
“我,我要是拿得出这笔钱我早就拿出来了。”
冯留急道。
“冯伯伯说什麽呢,我李家对你可不薄。除了每个月的顾问费,您作为董事会的一员还有分红。您的律师行在上海也算赫赫有名,每年收入何止百万,怎麽会拿不出这点钞票。”
她明知故问。
“家里的钱早就被那小子败光了。律师行也好,家里也好,都只是个空壳子,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赎人了。”
冯留用手捂住眼睛,透明的泪水从指尖蜿蜒而下。
冯留所言非虚,律师行好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旗下的律师们纷纷跳槽。不但如此,那些律师们还团结起来,要把冯留告上法庭。
冯逐风不但掏空了冯家的家底,也掏空了他父亲一辈子的信誉。冯家已经彻底完蛋了。
“所以,这就是你和葛秋白里应外合,谋害我父亲的理由麽?”
李念潼弯下腰,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眶里泛起泪光。
“这就是你逼他跳楼的理由!”
她把提款单扔到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