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祁长渊道:“皇後娘娘远在京城,你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挣出来的。这一点,你丶我,包括皇後娘娘,俱都知晓。”
没有人能否认她这六年来所做的努力。再此之前,冀州的名酒只有少许传承了多年的酒液,甚少出现新品,甚至从未出现过这样名声大噪的酒,如今还走出冀州,传到了京城来。
姜馥莹会推陈出新,不断改进,从未固步自封。
她少卖多送,在最初期的时候就掌握了大多数人爱喝的口味,一点点调试,添加丶修改丶删减,最终将姜家酒坊做大,人人见了她,都要叫一声姜掌柜。
祁长渊看着她仍旧瘦削的身躯,较之六年前并未有多大变化,眸中却多了更多的坚毅,稳重。小小的身躯里,蓬勃着无尽的倔强。她就像藤蔓,说不出有何种攻击性,却能在人不曾发觉的时候慢慢扎进泥土,生根发芽,最终盘根错节,无人能伤其分毫。
姜馥莹却打破了这份倔强,极少地露出了几分茫然。
人群之中,姜馥莹站住脚步,看向祁长渊:“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靠着双手挣钱,不比任何人低贱,可我与我的孩子还是会被人非议,成为旁人茶馀饭後的话题。”
和六年前一样,并无差别。
当时的农女,小小医女是如何被高高在上的燕琼轻蔑,如今也不曾减少半分。
区别只是在于他们会选择是否僞装出一份僞善的面孔,做做表面功夫。
眼高于顶之人,从来看不见那些努力着向上攀搏的人。
祁长渊喉头干涩。他知晓,她厌恶的,反倒是他身处之处。
他也在其中,哪怕他什麽都没做。可他出生于此,生长于此,耳目浸染,总有些许她不喜的模样。当真能完全剥离开麽?
他就是她口中那些,高门大户,王孙显贵。
亦是她不愿同流合污之人。
姜馥莹与他两相对望,继续朝前缓缓走着。
祁长渊半跟在她身後,落後了半个身位。
她知道祁长渊不会让那些人好过。这麽多年,他只会更加冷硬,更有手腕。
她还有一样东西没变。
“自始至终,我都讨厌那些自恃出身,凌弱他人的人,”姜馥莹开口:“当年厌恶的,如今依旧厌恶。我曾以为自己看惯了,总能看淡。但现在还是……不愿与他们归流在一处。”
“我都明白。”
祁长渊的视线不曾从她身上转移半分,“你之所求,我都知晓。我也知晓你是个目标明确之人,有自己喜爱的生活,比世间庸庸碌碌浑浑噩噩者强上许多。”
“所以六年前,我放了手,任你离开我。”
此前他以为,他可以护好她,让他与她的孩子都在他的羽翼之下平安度日。可他知晓有些东西强留不住,所以虽那般想,却依旧尊重着她的想法,让她离开。
“如今我都知晓了,”祁长渊看向她,姜馥莹今日涂了脂粉,淡淡唇脂有着淡淡的粉,“当初信上所写,你不愿囿于後宅终此一生,也不愿日日期盼着丈夫归家,依靠着那麽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爱度过馀生。”
所以他知晓,她不会轻易地被什麽东西打动,她明白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有自己明确的好恶。
于是他愿意为她改变。
“你不想要复杂的家庭关系,所以我便另择居所。你在我这里,可以再无後顾之忧。你的事业自可继续,我只会鼎力相助……自然,你若不愿我插手,我也不会擅动。至于更多的,那些我对你的情意,姜馥莹,时隔六年,我仍旧能确定地告诉你。”
侯府爵位与来说算不得什麽,世子之位也不过是个虚名,可要可不要的东西,自然没有她要紧。
不想要那些抓不住的爱,他便慢慢让她感受到,一点点地,总能让她确信这份感觉。
她与他而言,就似平静死水里投掷进的一颗石子。
再小,也足以让他泛起涟漪。
可是湖水爱上了消失在水中的石子,他要慢慢地丶耐心地,将自己一点点放空,直到水流干涸,露出沉底的小小石子,
他不再是湖水,但是能够看见她。
就已足够。
“我是一个很执拗的人,也可以说死板,只要认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当初与你说过的话,如今依旧不曾改……你仍旧是我心中唯一愿意携手,共度馀生之人。”
“我知晓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可我仍旧想要问问你……可不可以,再看看我。”
两人走到了护城河边。
灯火繁盛,人比长街处少了许多,河水潺潺流动,奔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姜馥莹看着眼前男人墨色的瞳孔中自己的身影,胸膛里似有什麽东西缓缓挣脱,破茧而出。
谁能天生冷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眼前之人,是她曾经喜爱的,是她孩子的父亲。
周遭的声响在她耳畔仿佛停止一瞬,接着,又缓缓流动。
“这位娘子,”一个白发老太太慈眉善目,提着花篮过来搭话:“与你家夫君放个花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