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一怔,气得低笑一声,“你人在京都,依旧只手通天啊。”
“不是,陛下,臣……”
“管了这个儿子的婚事,还要管那个儿子的命,次次告病不上朝,孤看你实则忙得很。北海有夷人奸细,孤要的是出奇制胜,赵彰之将三十了,难道连这麽一点‘异样’也扛不住?”
“欸陛下——”赵坼要追傅润出去,见赵彗之想说话,用眼神制止他,悄声道:“你放心,有爹爹在,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爹爹一定让傅润回心转意(不再打你的主意)!”
赵彗之蹙眉,越过高大的父亲望向肩背瘦削修长的傅润。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
傅润转过脸朝赵彗之极浅淡地笑了一下,指着下唇被咬破的地方做口型:
[走了。]
从前傅润发完牢骚起身回寝殿,隔着宫门对他说的便常是懒洋洋两个字:“走了”。
他从未回复,只是颔首。
这一次却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同……
想起两人唇齿交缠时傅润异常的脉象,赵彗之神色微冷,也顾不得傅润一再强调的宫规和什麽“妇德”,穿了玄色素净衣裳就越过宫墙往宫外去。
但愿师兄留给他的信使还在京都。
*
夜深月高,一阵风吹来,将长乐宫正殿的火烛吹灭了五丶六盏。
秋芙蹲在摔碎的瓷盆旁,双手交叉捏握冷滑的指节,腋下冷汗早已浸湿杏黄色外衫。
她很吓着了,摔倒以後脚不听使唤,跑了两步又跌坐回原地。
陛下和赵将军一前一後走了……赵君也……
该回屋歇息麽?要不要唤醒方嬷嬷……
不,嬷嬷虽疯癫,却惯会装睡……不会救她。
秋芙一直蹲着,想她记不清长相的父母,想她在乐坊学琴的往事,想她改不掉的好奇心。
浅金色的朝晖一寸寸照及长乐宫的青砖。
深秋的太阳,没什麽热气。
秋芙冷得四肢僵硬,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当眼前出现两片阴影和四只靴子时,她的脸上浮现如释重负的神情。
“你呀,是宝音殿那个嘴巴机灵的吧?白折腾一趟,无非是多活了半年。何苦!”
另一个太监秋芙认识,细眉长脸,和气又忠厚,提起她的肩膀,道:“走吧。不许声张。”
秋芙忍不住瞟了几眼这位陛下身边的刘公公,心中好不凄凉,磕磕绊绊跨出长乐宫大门。
她低着头走路,两位太监拽她往哪走,她就往哪去,生出一股不畏死的劲头。
撞见陛下被赵将军扇巴掌,知道皇後是男子。
这两桩秘密,哪一件都够她吃一壶的。
刘福不明就里,心生怜悯,拿出两枚巴掌大的猪肉白菜馒头,不冷不热地问秋芙可要吃。
秋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多谢公公好意。”
刘福朝徒弟小查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吃了一个馒头,拍拍秋芙的肩,“到了。你进去罢。”
秋芙一个趔趄撞在木门上,缓缓擡头,只认得门上刻着的是先秦鸟书。
她知道自己必死,杏眼含泪,还是想回头寻求些安慰话,谁知刘福两个太监已快步走远了。
那门轰然开了小半扇,有一只精壮的手一把抓她进去——
“啊!”秋芙惊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
剩馀的话她因过于吃惊,打个嗝的功夫全忘了。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单侧有推小车卖烧饼馄饨的丶有摆摊卖小玩意的,穿着像普通百姓,一举一动却有宫里人的“臭脾气”,尤其那个切干丝下锅煮面的师傅,骂人总爱翘兰花指。
“喂,小女子,在宫里犯了什麽忌讳啊?”精壮的手收回去,再往上,是一张虬须虎眉的大脸。
秋芙吓得直打嗝,边抹泪边张望,“你丶你是?”
“我是这儿的管事,叫我马大爷便是着。”汉子大喇喇走到烧饼摊前,“要两枚辣子羊肉的。”
摊主闷声做事,用纸包好递过来。
马管事抛了一块丢给秋芙,“拿着吃吧。一早上知道你要来,各路人忙活大半天了嘿!”
秋芙小心接住,烫得两手来回颠换,再打量那沉默寡言的摊主,不禁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