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安!”
摊主身体一颤,目光这才舍得从各色烧饼移开,抿嘴盯着妆容狼狈的秋芙瞧。
马管事呦呵笑道:“和这哑巴太监认识啊。以後再认亲罢。快来,万大人指名要你进火场。”
……火场?
秋芙心下疑惑,又很茫然,穿过窄巷往北边走,迎面是烈烈热气,熏得她鼻酸口涩。
此处恐怕是禁宫西北角,外接火莲寺——佛家故事里炼化心魔的地方。
火莲寺在仁宗朝遭了天雷,文宗朝修扩禁宫时将这废刹也并入禁宫,吩咐工部慢慢修缮。
原来陛下即位後将修寺庙的事接了过来啊……
秋芙越往寺里走越心惊胆战:遍地废墟,石塔泰半坍塌,而後殿墙角候着一辆蓝顶马车。
她被遮住眼睛推到车上,兜兜转转时停时走,再下车,已不知不觉出了京都。
瀑布倾泄如雷鸣,遮掩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遍地芬芳苔藓,隐约溢出硝石或硫磺的气味。
秋芙害怕,磨磨蹭蹭往前走,“马大爷,这里是什麽地方——”
嘭的一声巨响!
层层热浪从远处冲过来,秋芙寒毛直竖,双手捂着耳朵跳叫道:“有什麽炸了?!炸了!”
她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是以未留意旁边的小帐篷里有两个人。
帐篷掀开一角,万鼎挠挠手臂上新结的疤,叹道:“药量不够。唉,麻烦包大人打掩护。”
京兆尹包大振随之现身,“安心罢。李相的人于杂学一窍不通,我等在此苦心经营三年,他们也想不到。上回倒有个回乡省亲的博士报官,说是天怒神罚,哈,陛下听了要砍他脑袋!”
万鼎勉强微笑,馀光瞥见马管事带着一个穿宫装的女孩儿,收声颔首。
马管事:“万大人,包大人,这宫女犯了陛下大忌讳,您二位看……”
包大振诧异道:“既然是大忌讳,怎麽留了她的命?”
秋芙瑟瑟发抖,发誓若能平安,一定把两个秘密带进棺材。
马管事沉吟片刻,说:“刘太监那边……含糊的很……总之陛下改了主意,刺字,改由工部处置。”
“啊。”秋芙忽然明白了什麽,见几位大人都看向自己,赶紧噤声。
她听方嬷嬷讲过,长乐宫消失的太监宫娥大多是“死不见尸”,如今看来,好像未必是死了。
万鼎问秋芙:“你识字麽?读过什麽书?会算数麽?认识香料草药麽?记性如何?”
秋芙:“我丶我……回大人的话,奴婢都懂一点点。”
包大振笑,“一点点是个什麽程度?陛下曾说宫里的人考个童生丶做个小吏是容易事,你要是什麽都会,我们可就喂你三斤哑药丶再派你去东都火器局配制火弹了。你好好想想。”
火丶火弹?!
是那个几百斤重的铁疙瘩管子里弹出去的铁片麽?
炸得鞑靼人丶北羌人丶狗国人闻风丧胆的火弹?
秋芙只摸过乐器,此时听得一愣一愣的,犹豫道:“……略通香料,字认得还算齐全。”
*
“陛下,长乐宫的人送出宫去了。”刘福附耳道。
傅润捂着冰敷过的脸颊,分心翻阅元霄济呈上来的新禁卒名册,“孤是不是该杀了她?”
刘福:“陛丶陛下……该……吧?”现在人恐怕都咽气了,还说什麽该不该。
傅润想到刘福并不清楚工部的筹划,翻书的手一顿,眼眸闪烁,“也是。知会皇後一声。”
他解下一枚和田玉玉佩,掷与站在书案旁磨墨的王长全。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昨夜赵坼那一巴掌,把他冷待赵彗之将近三年的愧疚扇没了。
赵坼今日敢扇他,明日就敢举兵造反。
因此他要留着赵彗之,一半是牵制赵家父子的人质,一半麽……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傅润心口发闷,吐字含糊:“拿冰来。”
他这一生只为傅家的天下忧心劳神。
区区赵彗之,亲都不会亲的木扫帚,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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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对赵坼来说,比起愧疚式的补偿十几年只见了两面的小儿子,他更看重脾气特别合他眼缘丶手把手教会骑射搏斗等技能的傅润,尤其是傅润当了皇帝以後,他有一种“这倒霉孩子现在只有我一个便宜爹”的感觉,有些特别逾矩的举动,其实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傅润的父亲了,那麽他怎麽待他的儿子们就怎麽待傅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