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如果我喝了毒酒,那些商人就能获救,我爹喝到嘴里的,也只有无毒的酒?”
按照李廓设计的规则而言,确实如此,而李廓性子执拗,也没有打破这个规则的想法,“可以这麽说吧。”
温兰殊冷笑,“你一直在验证一个早就明白的事实。”
“什麽?”
只见温兰殊奔向前,将两个杯子都攥在手中,一前一後两杯酒都喝了个干净。
“你!”李廓陡然色变,怒不可遏,“你在干什麽!”
“那些商人,可以放了吧?我已经喝了毒酒,是不是可以放了他们?”温兰殊脸色惨白,心里只剩下了要见到父亲的想法。
李廓伸手点了一下墙壁上的一处夜明珠,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惊讶声庆贺声因为重重地道的阻碍听不大分明,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生还的喜悦。
生死擦肩而过,温兰殊此心已定,奔赴一个最终的结局。
“天枢”的墓门缓缓打开,温兰殊期待地走了过去,里面坐着的,是他睽违已久丶时时挂牵的父亲,亦即抚养他长大教他君子之道的引路人。温兰殊笑着走上前,如孩童一般,“爹,我来啦。”
温行坐在石台上,盘膝而坐,感慨万千。
温兰殊隐瞒了自己已经服毒的事实,他恨不得时间流逝得越慢越好,他想多看两眼父亲,“爹,我打赢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你做得很好。”
温兰殊眼中含泪,“因为我爹是轻裘缓带丶文人之身安定西川的温相,我怎麽能让他失望呢?”
温兰殊靠着温行的肩膀,他有好久没这样亲昵过了,印象里温行总是沉默寡言,不茍言笑,所以他在温行跟前也会端正起姿态,从不逾矩。但是现在嘛,人之将死,总要和往常不一样。
“你做得比我好,殊儿。”温行手掌盖在温兰殊手背上,“我常觉亏欠你。在你小时候,没能多陪陪你,总是忙。你那时候等我散值,在门口等得快睡着,我也只能给你带点儿好吃的。其实你要是不等我,我也不会生气。”
“可我就想等你呀。”
“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孩子,算是把上辈子积的德都用光了。想想看,你娘看到你这样子,该多高兴啊。殊儿,你随你娘,也就只有读书这点随了我。”温行的话竟然也多了起来,说起往事喋喋不休。
“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怎麽样?”
温兰殊总有很多奇怪的鬼点子,温行噗嗤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好啊,下辈子我不那麽忙了,陪你出去玩。”
“嗯……”温兰殊闭上眼,泪水落下几行。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做了很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他枕着温行的肩头,过往二十馀年,他从未这麽做过,族里很多长辈都说,温兰殊一生下来就不会哭,一张嘴就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好像孟婆汤没喝干净似的,跟大人没什麽区别。
所以他也很少撒娇,因为他想被别人信赖丶依靠,这种人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也必须展示出识大体丶不拘小节的一面来。
“爹,你还记得吗,之前,你问过我想当什麽人?”
“记得。你说,你想当一个好人。你还说,读书考进士,不足以成为一辈子的目标,当好人则不一样。”
温兰殊涕泗横流,吸了下鼻子,喉头一紧,“那,我有做到吗?”
“嗯。”
温兰殊手背滴上一滴泪水,他擡头一看,温行竟然也红了眼眶。
“爹……”温兰殊福至心灵,往边上一看,角落里竟然也有两个酒杯!
和刚刚温兰殊看见的酒杯一模一样,而且,也都是空的,倒在角落里,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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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锷从墓xue里出来,和褚殷在山路上走着。他刚刚已经问了褚殷很多遍问题,包括这个墓xue还能不能再进去,紫微垣在什麽地方,温兰殊有没有可能出来。
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很悲观——褚殷只是一个打下手的,不知道具体的构造,更不能再度打开墓门。整座墓xue在李廓手里,李廓不想开,没人能打开。
天快明了,萧锷至今还不敢相信墓室里发生的那一切,更不愿意相信温兰殊就这麽没了。结局不应该如此,萧锷不相信……于是他拽着褚殷的衣裳,“墓室真的没有另一条通路?”
“你别问了,那不是我挖的,我怎麽知道啊。”褚殷被问烦了。
“狡兔还三窟,我不信你主子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他很有可能不留任何退路。”褚殷也说不上多了解李廓,只觉得这次李廓很有可能确实奔着自杀去的,至于为什麽非得带温行父子,他就不知道了。
“那你有办法再进墓室麽?”
“没办法,只有主子能控制。”褚殷想了想,“不过,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
萧锷转忧为喜,“那你快带我去找这个人!”
“哎呀呀呀你别拉我啊,我也不确定这人在哪儿!诶你为什麽如此积极救温兰殊,你们两个的关系很怪异啊真的很怪异……”
远处群山沉浸在一片青色之中,暗夜依旧笼罩着这篇大地,鸟叫声嘤嘤成韵,充斥着山谷,衬得还在沉睡的山谷更加寂静。
日出前的山川大地,总是这麽静谧,好像做足了准备,迎接旭日喷薄而出天下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