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我冷冷地打断她,心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恐慌的沉重。
皇後?那个天下女子至尊的位置?我想起黎皇後(先皇後)的宽厚与早逝,想起齐贵妃的骄横与惨死,想起妲嫣的绝望与静养……那个位置,何尝不是天下最冰冷的枷锁?
更何况,我清楚地知道,楚穗不会立我为後。
我出身将门,楚穗忌惮一切将门势力,我性子清冷,不善经营,更不懂如何母仪天下,平衡後宫。我于他而言,或许曾有过片刻真情,或许在危难时有过用处,但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後人选。
他需要的是一位家世雄厚丶德行出衆丶能帮他稳定朝局丶彰显新帝仁德的皇後。
果然,册封的旨意在一个清晨颁下。
髙德胜亲自来宣旨。他展开明黄的绢帛,声音平稳而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姜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于宫变之际,忠毅可嘉……兹仰承皇太後慈谕,册封为贤妃,赐居永寿宫。钦此。”
贤妃。四妃之首,位份尊贵。听起来荣宠无限。
“臣妾,谢陛下隆恩。”我叩首接旨,声音平静无波。
髙德胜宣完旨,让宫人将赏赐擡入殿内,又低声道:“陛下让咱家转告娘娘,永寿宫已着人收拾妥当,一应物件皆按妃位份例置办,娘娘随时可移驾。”
“有劳高公公。”我颔首。
“娘娘……”髙德胜似乎想说什麽,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陛下……有陛下的难处。娘娘您……多保重。”
我微微一笑:“本宫知道。”
他行礼退下。
别冬看着满殿的赏赐,又看看我平静得过分的脸,忍不住掉了眼泪:“娘娘……为什麽……您明明……”
“这样很好。”我轻声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永寿宫,听说离他的紫宸殿很远,离妲嫣静养的长乐宫主殿也很远。
一个尊贵而安静的角落,正适合放置一个“忠毅可嘉”却已无用的旧人。
很好。
搬入永寿宫的前一日,我求见了陛下。
这是在宫变後,我第一次主动求见。他很快准了,在御书房旁的一间暖阁召见了我。
他依旧忙碌,面前奏章堆积如山。见我进来,他擡了擡手,示意我免礼,目光并未离开手中的奏折:“何事?”
我跪在地上,没有起身:“陛下,臣妾明日便将移居永寿宫。临行前,有一事相求。”
“说。”他放下奏折,看向我,眼神带着审视。
“臣妾恳请陛下,准许臣妾日後能时常去长乐宫探望……先太子妃。”我擡起头,直视着他,“江姐姐病体沉疴,臣妾心中实在挂念。求陛下恩准。”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提这个要求,愣了片刻,眉头微蹙:“长乐宫需静养,不宜过多打扰。”
“臣妾必会谨守规矩,绝不敢惊扰姐姐静养,只是在一旁陪伴片刻,略尽心意。”我坚持道,再次叩首,“求陛下成全。”
暖阁内静默下来。他看着我,目光深沉,仿佛在衡量我这个请求背後的意图。是真心探望,还是借此表达对册封的不满?或者另有所图?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准了。每月许你探视两次,需经太医首肯,不得久留。”
“谢陛下隆恩!”我重重叩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我能为妲嫣做的,或许也只有这微不足道的陪伴了。
他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我起身,垂眸退後。
走到门口时,他的声音忽然从身後传来,带着一丝极淡的丶几乎难以察觉的涩然:
“永寿宫……委屈你了。”
我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不觉得委屈。”
说完,我掀帘而出,将那个充斥着奏章丶权力和复杂目光的暖阁,彻底隔绝在身後。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擡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贤妃。永寿宫。
我的新身份,我的新囚笼。
故事,还远未结束。
永寿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殿宇深邃,陈设华美,却也透着一股子无人长久居住的清冷气息。宫人们规矩严整,一举一动都透着小心,生怕行差踏错。这里听不到西苑的鸟鸣,也闻不到瑶华殿的药香,只有日复一日的沉寂和熏笼里千篇一律的皇家御香。
贤妃的份例用度远超侧妃,绫罗绸缎丶珍馐美味丶古玩摆件流水般送来。别冬起初还试图让我高兴,拿着新得的料子比划,或是端来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点心,後来见我只是淡淡一瞥,便也失了兴致,只是默默地将东西收库登记。
我心如止水,每日不过是看书丶调香丶临帖。偶尔对着窗外那几株半死不活的西府海棠发一会儿呆。日子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每月两次去长乐宫探望妲嫣,成了我灰色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长乐宫主殿比偏殿更加空旷寂寥,药味浓得化不开。妲嫣躺在重重帷幔後的凤榻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显得格外大,却空洞无神。
她大多数时候是昏睡的,即便醒来,眼神也常常没有焦点,认不出人。太医说是哀毁过度,心神耗竭,已呈油尽灯枯之兆。
我每次去,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榻前,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说说永寿宫的海棠好像要结花苞了,说说新来的小宫女手很巧,会编各种花样的络子,说说我新调的一款安神香似乎效果不错。
她有时会毫无反应,有时会喃喃一些破碎的词语:“胤儿……”“殿下……”“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