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漪澜又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很多,关月在她身後擦干头发,安静地听着。
“你究竟什麽主意?”叶漪澜看着她,目光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当初劝你作什麽?还不如一个人扛着呢,弄成如今这个样子。”
她指着案上两碗黑糊糊的药:“这是你的,现在喝了。旁边那个是你副将的,你端过去吧。”
“你们两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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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被药的苦和涩填满。
这其实是这些时日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以一种并不令人欣喜的方式。天色已大亮,隔着紧闭的门窗可以听见窸窣响动。
她的所作所为落在旁人眼中就是绝情,什麽弑兄丶夺权丶冤杀朝廷命官丶罔顾旁人性命早成了街头巷尾的闲话——诚然程柏舟和傅二决计当不上“冤杀”二字,然诸多看客并不在意,只想将她这个“牝鸡司晨”的祸害钉死罢了。
他们未能如愿,她自然不会再有太平日子过,走到哪儿都会有闲言碎语如影随形,一次又一次牵连她身边的人。
她已经对不住很多人。
温朝最狼狈的样子她没有看见,她被人拦在门外丶奔波于诸多琐事之间。也幸而她没有看见,亦无人会开口同她提,仿佛这样她就能安心一些。
但其实并没有。
她始终陷在不知该用什麽言语来描述的情绪里,恐惧但平静,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丶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像暴雨将至前寂静的云。
这人如今真的很瘦,瘦得吓人。
让她想趁着夜色将埋在深山里的尸骨挖出来,再剐一回。她进来似乎总有这些骇人的想法,陌生丶恐惧,却夹着些许松快。
关月的目光在触及第一道伤痕时便烫到一般收了回来,很久没有再看。
她轻轻卷起温朝的袖口,看见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上新伤叠旧伤,自言自语般地出声:“……同我说句话吧,骂我也行的。”
叶漪澜的声音在身後轻轻响起:“起先什麽也喂不进,喝了就吐,好容易药喝下去了,这一身伤又折腾人。我和林大夫商量了,灌了两碗镇痛药下去,这才能安分一会儿。”
“那东西我先前要喝,你还不让,怎麽——”
“别兴师问罪。”叶漪澜说,“不多灌点镇痛的药,他能安稳睡会儿吗?血能止住?事急从权,你当他这会儿看着安静,就是真不疼了?”
关月垂着眼没有说话。
叶漪澜见状叹了声气:“药我搁在这儿,一会儿药劲大约要过了,他若是难受得厉害,就把药喝了。这药虽能镇痛安神,但不是什麽好东西,等他清醒些便停了吧。”
关月应了声,听见门吱呀一声:“漪澜。”
叶漪澜停下步子。
关月起身拉着她到门外,掩上门:“你同我说实话。”
“夭夭。”
叶漪澜似乎在斟酌字句,但欲言又止的神情将她出卖了。
“没事的。”日光并不刺眼,关月却莫名有点头疼,仿佛有什麽要炸开似的,“你说吧。”
“不大好。”叶漪澜稍顿,下定决心似的,“或者说,很不好。夭夭,他两次杖责都不曾好好休养,本就惧冷畏寒。牢狱是什麽地方不必我多说,况且那几日恰逢阴雨连绵,又有傅二从中作梗,虽性命无虞,但落旧伤是免不了的。”
她说得委婉,但关月与她相识多年,这番说辞自是为了宽慰。
叶漪澜沉默良久,最终说了实话:“我哄你又有什麽用。他本就旧伤未愈,这回定会成疾。若能好好休养便罢了,但以你们如今的处境,大约很难。往好了说只是身子弱一些,往坏了说便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若全然不爱惜自己,就只剩寿数难永四个字了。”
关月的脸色实在很难看。
叶漪澜终究心软了:“我之後寸步不离,悉心照料,也不是一定的事。但一定要让他安分些,千万别再折腾自己。”
关月垂着眼应了声,似乎有什麽心事。
“同你们说这些全是白费口舌。”叶漪澜气恼道,“总之你日後盯紧他,别任由他胡来,再来这麽一次,我和林大夫也不是神仙,没法一直从阎王手里捞人。”
见她低着头不出声,叶漪澜终于察觉到不对:“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没同我说?夭夭,你找块镜子照照,脸都快白成纸了!这时候无论想做什麽,都一定三思。”
“没有。”关月推开门进去,合上前对她道,“让南星拿纸笔过来,我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