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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五章(第1页)

第四部第五章

雪停了。

天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将乾元殿前的丹墀照得一片惨白,积雪未化,反射着冷硬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殿内,肃杀之气却比殿外的冰霜更重。百官依序而列,紫袍朱衣,冠冕堂皇,却个个屏息凝神,垂手侍立,偌大的殿堂只闻得见铜漏滴水单调而沉重的滴答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一下,又一下。

萧烨高踞御座之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盘龙在透过高窗的冷光里,张牙舞爪,似欲腾空噬人。他年轻的面庞绷得如同刀削,前几日在撷芳殿雪夜里的那丝几乎不可见的脆弱与温情,早已被冰封殆尽,只剩下帝王的威棱与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目光扫过阶下,如同寒铁刮过冰面,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

“宣。”萧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宇的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王德全,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展开手中一卷明黄诏书,声音尖细却异常洪亮,每一个字都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溅起无形的寒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宏基,夙夜祗畏,惟念社稷安危,生民休戚。今察国势之弊,积重难返,非雷霆之威,无以荡涤沉疴,廓清玉宇!兹颁新政,昭告天下:

其一,收兵权!即日起,撤天下诸道节度丶都督府私兵之制,军籍丶粮秣丶器械统归兵部丶户部辖制,设枢密院总领军机,分置诸路经略安抚使司,专事戍防,不得预民政!凡有违逆,视同谋叛,夷三族!”

诏书念到此处,殿内已是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几位勋贵出身的武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撤私兵,归中枢,这是要彻底斩断他们赖以立身的根基!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将,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麽,但擡头触及御座上那双深不见底丶毫无温度的眼眸,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化作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深深低下头去。权力的根基,在冰冷的诏书声中,正被连根拔起。

王德全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宣读,如同冰锥凿击:

“其二,废世爵!凡承袭爵位者,止食禄米,免其世袭罔替!爵位承袭,三代而斩!其原有封地丶荫户丶私産,除御赐宅邸丶祭田外,尽数收归国有,由户部清丈,依律课税,分置流官管辖!宗室丶勋贵子弟,欲入仕途,须经科举正途,或入武备学堂考校,凭才学功勋晋身,不得以门荫茍进!”

“嗡……”这一次,死寂被打破了。勋贵宗室班列中响起一片难以抑制的骚动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世袭罔替,那是他们血脉里流淌的骄傲,是家族绵延百代的根本!三代而斩?收田土?凭科举?这无异于将他们从云端狠狠掼入泥淖!一位身着蟒袍的郡王,身体晃了晃,脸色由白转青,手指死死抠着玉带,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祖宗的荣光与特权的馀晖,在这一刻被冰冷的诏书撕得粉碎。

“其三!”王德全的声音陡然拔高,压下了所有细微的杂音,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冷酷,“立监察司!罢黜都察院旧制,新设皇城司直辖之监察司,掌刺奸查弊,风闻奏事!凡贪墨渎职丶结党营私丶欺压良善丶阻挠新政者,无论品阶勋爵,监察司皆有缉拿丶审讯之权!直达天听!其首任指挥使……”

王德全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文官班列末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个身形佝偂丶穿着深青色五品文官补服的老者,一直垂着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此刻,他似乎感觉到了什麽,极其缓慢地擡起了脸。那张脸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唯有一双眼睛,浑浊中却沉淀着一种历经无数暗夜丶看透人心鬼蜮的幽深与死寂。正是撷芳殿那位侍奉过两代帝王丶在宫变之夜亮出寒鸦身份的老太监!如今,他洗去了内侍的卑微,换上了文官的袍服,站在了这煌煌明堂之上,如同一柄被擦去锈迹丶重新开锋的旧刃,即将刺向阳光下的魑魅魍魉。

“……由原内侍省少监,擢升为监察司指挥使,郑直!”

“郑直”二字落下,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文官班列中,不少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是那些素以清流自诩丶门生故旧遍地的阁老重臣。让一个阉人,一个曾经的皇家暗卫头子,执掌如此生杀予夺的大权?风闻奏事?直达天听?这简直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寒意,比殿外的积雪更冷,悄然爬满了每个人的脊背。明堂之上,新的规则与无处不在的阴影,同时降临。

诏书宣毕,王德全躬身退下。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无人谢恩,无人领旨,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恐惧在无声流淌。

萧烨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那些或惨白丶或铁青丶或惊惧丶或怨毒的脸。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冰冷的丶掌控一切的漠然。

“新政即日颁行天下。”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着枢密院丶兵部丶户部丶吏部丶及新立监察司,会同办理。凡有阳奉阴违丶推诿阻挠者……”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向那几个脸色最难看的老臣,“……郑爱卿,你知道该怎麽做。”

那角落里的老太监——如今的监察司指挥使郑直,闻言,极其缓慢地丶无声地向前踏出半步,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动作僵硬刻板,如同提线木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这沉默的一礼,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领命都更具压迫感,如同一片巨大的丶无形的鸦羽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明堂。他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扫过那些面色剧变的官员,眼底深处,是寒鸦归巢前最後一次掠过死地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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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初晴,宫墙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午後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冬日特有的丶清冷的倦怠。阳光斜斜地穿过高耸的宫墙,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长长的丶边界模糊的影子。

萧烨没有乘坐御辇,只带着两名沉默的内侍,踏着湿润的宫道,朝着远离前朝喧嚣的宫苑深处走去。脚下的积水偶尔倒映出他玄色的衣袂和冷峻的侧脸,随即又被踩碎。

撷芳殿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口侍立的内侍见圣驾突至,慌忙跪倒。萧烨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退开。他独自一人,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光线昏暗,沉水香的气息比前几日淡了许多,药味却更加浓郁,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地龙依旧烧着,暖意中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丶源自生命流逝的衰败感。

萧彻依旧躺在重重锦衾之中,身上盖着厚厚的银狐裘。他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脸色似乎比雪夜那晚更灰败了些,如同蒙尘的旧玉。听到殿门开啓的细微声响,他极其缓慢地掀开了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望过来,里面没有了那夜的震动与激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仿佛灵魂已大半抽离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他看着走进来的萧烨,目光在他年轻却已刻上沉重印记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又缓缓地阖上了。

萧烨的脚步停在离卧榻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他沉默地站着,目光扫过殿内。矮几上放着半碗早已凉透丶颜色深褐的药汁。枕边,那散落的丶被砸成齑粉的鲸骨碎片已被清理,只馀下空荡的一角,无声地诉说着那夜的决绝。断裂的骨杖主体,连同那几缕干涸的碧绿毒血,想必已被郑直的人秘密收走——那是新朝开啓必须彻底埋葬的旧物。殿内的一切都收拾得过于整洁,整洁得近乎空洞,只有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死寂,证明着生命在此间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流逝。

萧烨的目光最终落回萧彻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麽。关于新政的雷霆万钧?关于朝堂的暗流汹涌?关于“护他”的承诺如何一步步化为冰冷的诏令?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间。对着这样一双疲惫到极点丶仿佛已看透一切的眼睛,任何解释或宣告,都显得苍白而多馀,甚至……是一种亵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凝固之时,殿内最深沉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从墨汁中析出般,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了一步。

是羽七。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丶边缘磨损的玄色劲装,没有甲胄,没有佩刀。风霜在他原本刚毅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鬓角染上了刺目的霜色。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袖管显得空荡——那是望北堡血战的代价。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尘埃落定後的空茫。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历经无数血火硝烟丶终于走到尽头的石像,周身弥漫着浓重的丶挥之不去的血腥与风尘气息。他刚从北境的尸山血海和戎狄王帐的诡谲中归来,带回的并非荣耀,而是累累伤痕与仅存三人的惨烈名单。他的目光没有看萧烨,只是深深地丶定定地凝视着卧榻上沉寂的萧彻,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有刻骨的忠诚,有锥心的痛楚,有目睹一切的悲凉,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萧烨的目光转向他,带着帝王的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羽七缓缓擡起头,迎向天子的目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砾摩擦,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宇中:

“陛下。”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北境事了,戎狄盟书已签,十年内不敢东顾。葬神谷……三十人,仅馀三人归。末将,特来复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萧彻沉寂的侧影,那空荡的袖管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然後,他重新看向萧烨,眼神中的最後一丝波动也彻底平息,只剩下彻底的丶冰冷的疲惫和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他深深地丶极其缓慢地躬下身,行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军礼。

“寒鸦卫……羽七,请辞。”

“寒鸦当归暗夜。”

八个字,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没有解释,没有请求,只有一句冰冷的陈述,宣告着使命的终结,宣告着身份的剥离,也宣告着一段充斥着血腥丶忠诚与无尽牺牲的黑暗岁月的彻底终结。

萧烨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气的男人,看着他空荡的袖管,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撷芳殿雪夜的誓言犹在耳边,“这次换朕护你”——这保护,是否也包括了让这些行走于暗夜丶沾满血腥的“寒鸦”,获得解脱的资格?

一股强烈的丶混杂着理解丶悲悯与帝王权衡的复杂情绪在萧烨胸中翻涌。他想起了葬神谷底的冰隙求生,想起了阿常临终染血的嘶吼,想起了这无数寒鸦卫如同影子般无声的牺牲。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御座之上必须给出的裁决。

萧烨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殿内只有萧彻微弱到几近于无的呼吸声。

终于,萧烨极其缓慢地丶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却带着帝王的金口玉言般的重量。

他没有说“准”,也没有说“不许”。只是一个无声的颔首。

这个动作,如同一个开关。羽七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在这一刻,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那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後的虚脱,一种彻底斩断过往羁绊的解脱。他最後看了一眼卧榻上那如同沉睡的身影,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虚无。然後,他再次躬身,动作依旧标准,却不再有军礼的铿锵,更像一个彻底的告别。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殿门走去。脚步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午後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涌入,勾勒出他挺拔却孤绝的背影,那空荡的袖管在光线下格外刺眼。他一步步走入那片光里,身影在门槛处微微一顿,仿佛要融入那刺目的明亮,又像是被其灼伤。最终,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玄色的身影,如同真正的寒鸦归巢,决绝地投入殿外光与影交织的宫苑深处,迅速被午後的光线吞噬,消失不见。只留下殿内浓郁的沉水香丶药味,以及那一片更深沉的死寂。

萧烨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羽七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撷芳殿内,光影悄然移动,将帝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明堂的烈焰已然点燃,焚尽了旧日的枷锁与阴影,而烈焰燃尽後的灰烬与代价,才刚刚开始无声地飘落。新的秩序在血与火中建立,而有些代价,注定由最沉默的身影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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