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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六章(第1页)

第四章第六章

京城那场焚尽旧日枷锁与阴影的雪,终究未能覆盖住江南的烟雨。

运河的水,入了春,便涨了起来,不再是冬日里那种沉沉的墨绿,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它变得丰腴丶活泛,带着一种慵懒的丶近乎透明的青碧色,在细雨里无声地流淌。水汽氤氲,将两岸黛瓦白墙的屋舍丶石拱桥的弧度丶垂柳新抽的嫩芽,都笼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里,轮廓模糊,气息潮湿而温润,与北方那种刀劈斧凿般的冷硬截然不同。

临水的“烟雨楼”,是这水乡小镇最雅致也最清寂的去处。两层木楼,飞檐翘角,推开临河的雕花长窗,便是半城水色,半城人家。细雨斜织,无声地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乌篷船的篷顶,也落在楼外那一竿竿新竹之上。竹叶吸饱了水汽,青翠欲滴,风过时,簌簌轻响,抖落细密的水珠。

萧彻就坐在二楼临窗的一张旧藤椅上。

他裹着一件半旧的青灰色夹棉长袍,质地寻常,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下摆能看到磨损的痕迹。厚重的狐裘丶象征亲王的华服,早已被遗弃在遥远的京城宫阙深处,如同前尘旧梦。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在江南烟雨里养病的寻常“先生”。

只是这“寻常”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孱弱与风霜。他的身形依旧单薄得厉害,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散。脸色虽不再是京城时那种骇人的金纸色,却是一种长年不见阳光的丶近乎透明的苍白,如同上好的薄胎白瓷,脆弱得令人心惊。深陷的眼窝依旧,只是里面沉淀的,不再是翻涌的暗流或决绝的火焰,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一种耗尽了所有激烈情绪後,只剩下馀烬的空茫。

他的右手,握着一根竹杖。

竹杖通体呈现出温润的黄褐色,显然是经年累月摩挲所致,光滑而内敛。杖身粗细合度,顶端自然弯曲成握手的弧度。杖底,则稳稳地丶无声地抵在光洁的木地板上。他就这样握着它,目光穿过敞开的雕花长窗,越过楼下潺潺的运河,投向远方。

远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雨雾缭绕,山色空蒙。那些黛青色的轮廓在湿润的空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去,边界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沉静的丶湿润的苍茫。他看得极其专注,又极其空洞。眼神似乎落在极远处山峦的某个点上,又似乎穿透了山体,投向更渺茫的丶不可知的虚空。细雨带来的微风吹拂着他额前几缕未束起的灰白发丝,拂过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他却浑然未觉,仿佛整个神魂都已抽离,沉溺在那片迷蒙的山影里。

唯有握着竹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这具看似沉寂的躯壳内,或许并非如表面那般全然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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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临水的石阶旁,泊着几条待客的乌篷船。船身狭长,篷顶乌黑油亮。一个三十来岁的船娘,穿着靛蓝色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深色围裙,正利索地用木桶舀起运河里的水,冲洗着自家小船湿漉漉的甲板。水声哗啦,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一边干活,一边和旁边另一条船上相熟的船家娘子闲话,吴侬软语,细碎地飘在湿漉漉的空气里。

“……喏,看见没?”船娘朝着烟雨楼二楼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街坊邻居特有的丶带着烟火气的探究,“就是楼上靠窗那位先生。”

旁边的船家娘子擡起头,眯着眼朝上望了望,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丶穿着青灰色袍子的侧影,静静地对着远山。

“看着面生得紧,不像本地人。来了有小半个月了吧?”船家娘子问道,手里补渔网的动作没停。

“可不是嘛!”船娘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里带着一种见惯了南来北往客的笃定,“听掌柜的说,是北边来的,像是京里大户人家出来的,身子骨弱得很,来这边静养。出手倒是大方,包了楼上最好的那间临水房,一住就是这麽久。”

她顿了顿,把木桶放下,直起腰,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里流露出更深的困惑:“怪就怪在,这位先生,好像就爱看山。别的不稀罕,就稀罕下雨天,推开那扇大窗子,一看就是大半日,动也不动。你说这雨蒙蒙的,山也看不清个全乎,有啥好看的?天晴了,他反倒关窗歇着了,奇不奇怪?”

船家娘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顺着船娘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楼上那个模糊的丶凝固般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有点怪。这山啊,雨里雾里,看着是有点……有点那个意思,可看久了,心里头也闷得慌不是?这位先生,怕是心里头装着事儿,比这山还重哩。”

船娘深以为然,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那眼神,空落落的,看着叫人心头发沉。怕是……怕是丢过什麽顶顶重要的东西吧?不然,谁总在雨天,盯着那看不见的地方瞧呢?”她摇摇头,不再多说,弯腰重新提起木桶,哗啦一声,又将一桶清亮的运河水泼在甲板上,水花四溅,短暂地打破了雨巷的静谧。

她们的低语,如同细小的水泡,浮上水面,又悄然破碎在烟雨楼的空气里,并未传到楼上那双凝望山峦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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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对岸,与烟雨楼隔水相望的,是一个小小的茶棚。几根毛竹撑起一个简陋的草顶,下面随意摆着两三张粗糙的木桌和长条板凳。茶棚简陋,却占了地利,是来往纤夫丶船工歇脚喝水丶闲话几句的去处。

此刻,细雨如丝,茶棚里没什麽客人。只有一个身影,独自坐在最靠里丶也是阴影最浓重的那张桌子旁。

他穿着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褐色粗布短打,头上戴着一顶半旧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斗笠边缘滴下的水珠,在他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桌上放着一只粗陶大碗,碗里的茶水早已凉透,颜色浑浊,浮着几点茶梗,显然放了很久,一口未动。

他沉默得像一块长在阴影里的石头。

唯有当烟雨楼二楼那扇雕花长窗被推开,那个青灰色的身影出现时,这块“石头”才似乎有了极其细微的“活气”。他微微擡了一下头,帽檐下阴影覆盖的视线,如同两道无形的丶却异常精准的线,瞬间跨越了雨雾迷蒙的河面,牢牢地锁定了那个凭窗远眺的身影。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刻入骨髓的警惕,如同尚未卸甲的战士,即便身处宁静水乡,也本能地巡视着可能的威胁;有深沉的悲悯,看着那形销骨立的背影,仿佛能感受到那平静表象下无声的痛楚;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如同离群的头狼,在失去了狼群和明确的方向後,一时不知该向何处奔袭。这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深处翻涌,最终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重新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他的目光只在萧彻身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短到几乎难以察觉。确认了目标的存在与状态後,那目光便如同收起的刀刃,迅速而无声地撤回,重新垂落,定在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浑水上。斗笠的阴影再次将他彻底笼罩,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关注从未发生。

他坐在那里,与潮湿的木桌丶粗陶茶碗丶滴水的斗笠融为一体,成了茶棚角落里一道静止的丶被遗忘的风景。只有偶尔,当运河上传来船橹吱呀的声响,或是远处街巷传来模糊的人语时,他那置于桌下的丶唯一完好的左手,会极其轻微地蜷缩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如同随时准备扼住某种无形威胁的咽喉。但最终,那紧绷的力量又会缓缓散去,恢复成毫无生气的状态。他像一柄被藏入最普通刀鞘的绝世凶刃,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在江南的烟雨里,沉默地生锈,沉默地守护着河对岸那个再也握不住任何权柄丶只能执竹杖看山的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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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不知何时变得细密了些,敲打在竹叶上的声响也密集起来,沙沙一片,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运河的水面,被雨点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又瞬间被新的涟漪覆盖。

萧彻依旧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姿势几乎没有改变。长时间的凝望似乎耗尽了他本就微弱的精力,那握着竹杖的手,此刻显出一种难以支撑的疲惫。竹杖光滑的杖身在他掌心微微滑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握不稳。

就在竹杖滑脱的瞬间,那一直抵在木地板上的杖底,因这微小的角度变化,终于短暂地离开了地面,暴露在窗外透入的丶带着水汽的天光之下。

那黄褐色的竹杖底部,并非完全平整。在靠近边缘的一处毫不起眼的位置,赫然镌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

图案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感,深深嵌入坚韧的竹质内部,显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用极其精细的刻刀,一点一点丶一遍一遍地雕琢而成。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寒鸦!

鸦喙尖利,鸦目如豆,双翼虽小,却凌厉地展开,充满了挣脱束缚丶直刺苍穹的力量感。每一根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暗夜的气息。它被浓缩在方寸之间,却仿佛蕴含着整片黑暗世界的重量与一声无声的丶穿透时光的唳叫!

这微缩的图腾,与他曾经执掌的鲸骨杖顶那象征亲王权柄的威严金鸦截然不同。金鸦高踞云端,俯瞰衆生;而这只竹杖底的寒鸦,却属于暗夜,属于无声的搏杀,属于血与火交织的泥泞之路,属于那些被历史刻意遗忘丶却永远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名字——羽七丶阿常,以及无数消散在风中的“寒鸦”。

天光昏暗,雨雾迷蒙。这惊鸿一瞥的刻痕,只在竹杖离地的刹那闪现,随即又被稳稳地按回光洁的地板,重新隐没于阴影之中。如同一个被刻意埋葬丶却永不磨灭的印记,一个属于黑暗时代的最後徽章,一个沉默灵魂深处无法割舍的丶带着血腥与忠诚的烙印。它随着竹杖的每一次点地,无声地叩击着江南温润的土地,叩问着那迷蒙烟雨背後,是否真能洗净过往所有的血色与尘埃。

雕花窗外,细雨依旧缠绵,远山依旧在湿漉漉的雾气里沉默。那青灰色的身影,握着那根藏着寒鸦印记的竹杖,仿佛凝固成了一幅浸透水汽的丶苍凉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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