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孔家嫡系,孔怀素的一生不曾纳妾,戒女仆往来,保守其身,竟然成为天下男子的表率。
在孔怀素接受世人的称赞的时候,总会想起红烛摇曳下,姜辞盈移开团扇後,那一双冰凉的眼睛。
——你的真心对我有什麽用呢?
孔怀素怔怔看着眼前的姜辞盈,哑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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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孔成玉双膝一弯,跪下去:“我有把握能守住这座城……!九重楼已经传过消息来了,再等一日,一日过後就有援军到这里!”
“母亲,我是有私心的。我守着青城,因为儒宗在这里,因为你们在这里。如果事情已经要到母亲都亲身上城的地步,我有什麽脸面……”
姜辞盈一步一步走过来,越过孔怀素,扶起孔成玉,轻声叹气:“多大的人了,还做小儿形态。”
“我不过是想效仿当年儒宗峰主,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又不是要去赴死。”
“……”
忽然,姜辞盈顿了顿,指尖缓缓擦过孔成玉冰凉湿润的脸,低声开口。
“成玉,你怎麽哭了?”
孔成玉肩膀颤抖,伸出手,跪着抱住姜辞盈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她向来运筹帷幄,一贯在人前冷面无情,以显示自己有足够的智谋坐稳万人之上的位置。
可她毕竟才不到二十岁,怎麽能做到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全部割舍,看着那麽多人为军令前赴後继地填命?
“成玉。”姜辞盈温柔抚摸着孔成玉的脑袋,将她轻轻靠在自己的腰侧,声音从上面传过来。
“那时候把你当做男孩养大,是不是让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孔成玉的脸颊感受着母亲身体的温度,蹭着摇了摇头。
姜辞盈叹气:“世人皆笑宋国迂腐,宁肯易子而食丶析骸而爨也绝不低头,迂腐不堪。赞郑国能在战争中放下身段,审时度势,朝晋暮楚,茍全性命于乱世。可郑国最终在战乱中被反复羞辱,亡于宋国之前。”
“你的选择没有做错,换做是我也会这麽决定的。而且你做得很好,换一个人过来,绝对不会有如今异族与中原联手的气象。”
姜辞盈的声音依旧温柔。
“当年我是自愿为了自己的师妹来到这里的,但就算是我,也被女子的身份困在孔家。儒宗太小了,成玉,那时我默许了你父亲将你扮作男儿,是觉得你应该走得更远呀。”
孔成玉抵着姜辞盈的气息,握着她的腰带,不肯松开。
姜辞盈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托住孔成玉的脸,让自己的孩子擡起头,带着冰凉的泪水模糊看着她。
“孔成玉,你知道当时我给你取名,为什麽要叫山骨吗?”
纵然美人当年如何风华绝代,但姜辞盈眼角的细纹依旧无法掩饰,唯独那一双眼眸历经沧桑却未曾蒙尘,如花中之王,依旧灼灼。
“……”
孔成玉慢慢松开了姜辞盈的衣袍。
姜辞盈转开目光,看向不敢与她对视的孔怀素,平静开口。
“当年我因为仰慕孔氏夫妇的品德来到儒宗。我以为天下儒门孔氏,人人都如他们这般血性。然而二十年来,衮衮诸公来来往往于我眼前,如野马尘埃之奔驰于窗隙。”
“虽然并不情愿,但作为你的妻子,我的荣辱与便和孔氏绑在了一起。食君禄则受国恩,身为汉人臣子,孔圣子孙,值此危难之际,便当思报国。”
晨光在她背後,灼热而刺目,将一切阴暗怯懦的念头都焚烧殆尽。
“母亲。”姜辞盈提剑离开时,孔成玉低声问。
“你从来没有想过一直留在这里,是不是?”
姜辞盈脚步顿住,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笑一声:“成玉,因为我总是为了别人啊。”
孔成玉没有再说话,她站起侧过身,看着姜辞盈大步走向她未尽的二十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