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是可以放松的日子。”若木伸手拢住她的长发,轻柔地梳理着。黑玉似的尖指甲按着发丝,陷进去,映着一片莹润的光泽。蝶妖熟练地替她挽起发丝,束好发冠,“客人在前院等着呢,去吧。”
祁访枫迷迷糊糊地被带出门,心如乱麻。
略有些眼熟的亲朋好友热闹地祝贺,司月尤其地看着她。和结婚没啥关系,老师这些年见到她都是这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慨。
阿旭揶揄她:“祁小姑娘懂什麽是爱了吗?”
祁访枫张了张嘴,讪笑一阵,脚趾在下边动工,馀光似乎看见桑啓霞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红狐狸过来了……她努力想了些话题,想把这句揶揄糊弄过去。
她并没有邀请很多人,但宴会上还是有大量客人。她们投来的眼神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是好奇,有的就是猎奇了。这边来倒是善意,那边的就混了数不清的嫌恶。
红烛摇曳,脂膏馥郁,酒香绵延成檀木案上的细烟,倒灌进香柱中。
“娘娘。”有人唤她。
祁访枫回神,她低头看着那个孩子,吃惊道:“小非云?”
大一点的红狐狸说:“祁姐姐,我才是非云。”
祁访枫愣住了。
她连忙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几乎没心思去控制自己的眼神好让它平和又寻常自然不至于吓到小孩。
……生得不像桑非云,反而更像她姐姐。
不对呀不对呀,祁访枫想,她记忆里的桑非云还是那只在小院子里教她看医书的小狐狸。反应慢,呆呆的,但记性很好。她们读一会,又读一会,读得忘乎所以。桑姨迟迟等不到人吃饭,就打发桑啓霞过来,结果三个人都没等到,那呼喊就一声比一声蕴含怒气。
然後——祁访枫望着那双好奇又陌生的眼睛,忽然醒了。
小狐狸也有自己的崽子了。
桑非云挠挠脸,似有些羞赧。她这些年没怎麽见到祁访枫,记忆似乎永远停在了街头巷尾遇见时擡起的手臂和微笑致意的面庞。
但再次站在她面前,桑非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祁姐姐!”
她的记性是很好的,因此记忆虽停步却不曾消失。她记得她是如何抱着她走了一里又一里的山路,也记得那张在火焰中模糊的脸。
……
手下管着一座城,人永远是不够用的。
祁访枫对着一屋算不明白的账,也曾想过为什麽她没有什麽高精尖人才被她捡到,然後感受到王霸之气虎躯一震被收服,兢兢业业当牛马给她干活。
她原以为,桑非云那麽好的记性,那点迟钝不过是天才微妙的短板。等她长大,她就能在某个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当然最後也不一定要给她当牛马。又或者桑啓霞能当一个商业巨鳄,在她需要经济发展时哗啦啦地吸金。
祁访枫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都是幻想。她又没真催促过她们。
这麽一想,她又坦然了。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桑非云渐渐长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不迟钝了,记忆力或许好点,但并不出挑。桑啓霞也只是一个按部就班,学着母亲的脚步的普通商人。如今不想经商了,谋个官做,也没什麽特别出挑的地方。
谁也没有惊人的天赋。
但是——祁访枫身上揉揉小娃娃的发顶,笑着说:“我瞧你可爱。”
这样也不错。她救她们,原也不是为了一个奇才。
祁访枫打起精神,正要走向密密麻麻的客人堆。桑非云一把抓住她,姐妹俩默契地把她往司月那带,老人家见了她就不住唠叨,迟迟不得空。可她是国主的老师,如师如母,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就见客人被分成两堆,一堆围着望青的小将军。君华正混在人群里,说些乱七八糟的醉话,不断给人精们的CPU增加负担。
另一堆则与中心人物保持着恭敬的距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黏着她。若木就捧着杯酒,等别人猜她心思逗她高兴,笑而不语,十足的大妖风范。
若木稍稍偏头,视线蜻蜓点水般停在她身上,祁访枫忽地笑了。
“……你能走到现在,真是辛苦了。”司月握着她的手,当年握着剑陪她去鬼门关游学的清癯士人,如今只像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欣慰,“老身为你骄傲。”
几个小孩打闹着跑过去了,姚兰生混在里边嚷嚷:“祁姐姐,来玩吗!”
“她这爱热闹的性子,像她娘。”桑啓霞说。
月上中天,屋内的红烛要烧尽了。
……
叙过旧,喝过酒,时间就过得飞快。
祁访枫走进大变样的卧室时还在思考政事。
她想到一半,思绪就渐渐化作一片混沌的烟雾,一切有逻辑的事物都消失了。
浑浑噩噩地坐在床边,她努力睁开茫然的眼睛,忽地倒头跌进红丝帐,柔软旖旎的床帐内没一会儿就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起被褥,替她压好被角。
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