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乡亲的,那丫头我小时候还抱过她呢!她能骗咱什麽?”
“她在望青待那麽久,你嘴皮一碰就乡里乡亲上了,人家认吗?”
“可那是十亩地啊……”
“那麽好的寒衣,那麽厚的肉饼,说给就给,咱们有什麽值得她这样下血本骗?”
老人那双浑浊眼珠在耷拉皱褶的眼皮里闪了闪,精光浮现。她说:“不急,都不急。”
“怎麽不急呀!”有人沉不住气。
老人睨她一眼,敲了敲拐杖,沉声道:“望青人和贵人们打架,关咱什麽事?让她们打去吧,打出个一二三来再论四五六!一间屋凑不出二两麦的,掺和贵人的事情,算你有心气!”
衆人懵懵懂懂的,三嫂忍不住问:“那要把人轰出去吗?”
“轰什麽,贵人刮了几回,谁家还有存粮?她们大方,就让她们洒!”
“这麽撒钱真的没问题吗?”祁雪青看看账本,只觉得心在滴血。
她皱起眉头:“那些平民能做什麽?你不会觉得这点好处就能收买她们,让她们帮忙开城门吧?”
君华说:“我不要她们给我开城门。”
祁雪青愣了:“你就纯败家吗?”
君华:“……”
许巢蓝咳嗽一声,她解释道:“天汇城没兵了。”
天汇城没兵了。
这句话其实不准确,因为天汇城氏族的庄园府邸里还能掏出近万人的私兵。但近万氏族军,殴打难度还不如悦榕王仅存的百来王军。
但悦榕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百来人拿出来的,她的宫殿不要人拱卫,安全不要人守护吗?反正她对国中大地主的直辖能力已经随着平岚山之败逝去,如今的摄政王已经摄政不了了,她只是个天君似的傀儡……
那麽悦榕这艘破船往哪开怎麽开,她就说不上话了。
是要誓死抵抗望青人的铁骑还是软骨头地投降,她都没有决策权,只能看着氏族们上蹿下跳地造作。
这样软弱无力的摄政王,氏族们寻常时候看了肯定嘻嘻,可现在她们不嘻嘻了。
望青人来了!
那个青面獠牙的杀神带着她的大军来了!
别人不清楚就罢了,她们这些在西北混的氏族哪个没被她气得牙痒痒过?哪来的神经病,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不停从她们庄园里薅人,现在还要把她们撕吧撕吧团了吃掉!没天理啊!
氏族是万不敢开城投降的,怎麽,你要赌一赌自己没超绝不经意地犯过她那匪夷所思的律法吗?
因此氏族倾尽全力也要把望青人挡在天汇城外。
而她们的全力是不够的,得要全城全国人的全力才行。
于是一个个辅兵就被管事从天汇的村野城镇里拉了出来,新鲜出炉。像拔起一棵棵禾苗,稍稍脱壳研磨,加水加木屑,揉成压秤的面包,送上餐桌。
管事不耐烦地让“辅兵”拿上农具,什麽都没有的就发根削尖的木棍,赶羊似的送到战场上。
那些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贫民要怎麽抗衡望青人的铁蹄呢?
怎麽不能?她们那同样珍贵的王军多杀几个贫民,没准就形成心魔走火入魔了!再退一步,就算不能磨钝望青人的刀,让贫民对她们充满怨恨,望青人就需要花更多时间来掌控城池,留给贵人们的时间就多了!
三嫂浑浑噩噩地走在土路上。
这是她极其熟悉的村子,每一条土路,每一棵树,甚至矮房草棚旁的野灌丛,她都熟记于心。倘若有一天要她闭着眼把村子画出来,她也能分毫不差地完成。
可现在,她睁着眼跟着人,再走在村中,忽然就感觉它陌生极了。
它似乎已经在同她告别,抹去她对它的记忆了。
否则她怎麽会被丢进了异国他乡一般心惊胆战?
被匆匆拽出的亲邻低声啜泣,所有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私兵将她们从屋中拽出时还抢走了望青人送来的寒衣吃食,现在她们都穿着单衣,有些人甚至衣不蔽体。
有人脚步慢了,就被私兵一顿鞭打谩骂,生拉硬拽地赶着走。
三嫂低下头,不敢对上私兵的眼睛,生怕自己被她泄愤迁怒。她望着自己皲裂粗糙的赤脚,上面沾满土灰,就这麽一步步走进坟墓里了。
女妖再也忍不住眼泪,引来私兵一顿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