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眉眼
暴雨是在午後突然倾盆而下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微熠书屋”的木招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谁在急促地敲着鼓。
江熠正在整理书架,把林微的画一幅幅扶正,听见声音时,擡头看见窗外的世界已经被白茫茫的雨雾笼罩,海边的礁石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像在哭。
这时,门口的布帘被猛地掀开,带着股潮湿的风。一个女孩跌了进来,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对不起,我能在这儿避会儿雨吗?”女孩的声音带着点喘,像被雨水呛到了。
江熠转过身,刚想说“没关系”,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了。
女孩擡起头,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弯弯的眉毛,眼睛很亮,像被雨水洗过的黑葡萄,眼角微微上翘,带着点倔强的弧度。
这双眼睛……
江熠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他仿佛看见林微站在玉兰树下,也是这样擡起头,用手语比“下雨了”,睫毛上沾着的水珠,和眼前女孩眼角的雨珠一模一样。
太像了。
不是完全一样,却有种说不出的相似,尤其是眉眼间那股干净又倔强的劲儿,像同一棵树上开的花,带着相同的风骨。
女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後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嗯”了一声。
江熠这才回过神,慌忙捡起地上的书,脸颊有些发烫。“抱歉,”他说,声音有点沙哑,“你随便坐,那边有毛巾。”他指了指靠窗的木桌,那里放着叠干净的毛巾,是苏婉早上刚晒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女孩道了谢,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目光却一直没离开墙上的画。她走到那幅玉兰树下的画前,站了很久,手指轻轻点在画中飘落的花瓣上,像在数它们的数量。
“这棵玉兰树画得真好。”她忽然说,语气里带着点怀念,“我妹妹也爱画这个,她说玉兰花瓣像小裙子,能给蝴蝶当摇篮。”
江熠的心又是一紧。
妹妹?她也有个妹妹?也爱画玉兰树?
他走到女孩身边,看着那幅画。是林微十五岁那年画的,福利院的玉兰树正值盛花期,树下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打手语,是她教新孩子“安静”的样子。画的角落有行小字:“等阿熠回来,一起看花开。”
“你妹妹……也在福利院吗?”江熠的声音有些发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
“不是,”女孩摇摇头,转身看着他,眼睛里的光柔和了些,“她小时候生病走了,走之前总说要画满一本玉兰树,送给我当生日礼物。”
江熠沉默了。原来不是,原来只是巧合。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指了指那幅两只手捧橘子糖的画:“这也是你妹妹画的吗?她的手真巧。”
“嗯,”江熠点头,目光变得温柔,“她叫林微,喜欢画所有温暖的东西,玉兰树,橘子糖,还有……大海。”
“林微……”女孩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弯了弯,“很好听的名字,像清晨的露水。”
她走到窗台上的布娃娃旁边,看着娃娃身上的红头绳,忽然说:“我妹妹也有根这样的红头绳,是她生日时我送的,她总爱系在辫子上,说像糖葫芦。”
江熠看着她说话时的侧脸,夕阳的光透过雨雾照进来,在她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金边,像林微发“糖”音时泛红的耳尖。他忽然想起林微的素描本里,有幅没画完的画,画的是两个女孩在海边捡贝壳,其中一个的侧脸,和眼前的女孩几乎重合。
“你叫什麽名字?”他问。
“晓棠,”女孩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爸妈说,是想让我记住那些重要的人。”
晓棠
江熠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忽然觉得很贴切。就像他对林微,就像晓棠对她的妹妹,有些名字,有些身影,是刻在骨头上的,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忘。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在屋檐上,像温柔的低语。晓棠走到门口,回头问:“我能经常来借书吗?我家就在前面的渔村,走路只要十分钟。”
“当然可以,”江熠说,“随时欢迎。”
晓棠笑着说了声“谢谢”,推门走进了雨里。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雾蒙蒙的巷口,像一滴融进大海的雨珠。
江熠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块林微留下的石头,掌心的温度透过石头传过来,带着点微烫的暖意。
他转身回到店里,看见苏婉正对着墙上的画发呆,布娃娃被她抱在怀里,红头绳垂下来,扫过画中林微的脸。“阿熠,”她忽然说,“刚才那个姑娘,笑起来像微微……”
江熠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嗯,”他说,“像极了。”
雨停了,天边挂起道淡淡的彩虹,像座连接此岸与彼岸的桥。海风带着雨後的清新吹进来,吹动了墙上画里的花瓣,也吹动了窗台上毛衣的衣角。
江熠走到书架前,把刚才掉在地上的书放回去,指尖划过书脊上的字,忽然想起晓棠说的“记住重要的人”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巧合。有些人,有些事,即使隔着生死,隔着岁月,也会以另一种方式,让你想起那些念念不忘的人。
这场暴雨,带来了一个眉眼相似的女孩,带来了关于另一个妹妹的故事,也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希望——或许林微并没有真的离开,她只是变成了玉兰花瓣,变成了橘子糖,变成了雨後天边的彩虹,以各种方式,留在他身边。
檐下的铜铃又轻轻响了起来,像林微在气音里笑。江熠擡头看向墙上的画,画中林微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说:“阿熠,你看,这世界多好。”
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