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塘
梅雨季的最後一场雨停在清晨,福利院的玉兰树抖落满枝水珠,像把碎银撒在青石板上。
林微蹲在树下捡花瓣,指尖捏着片沾露的玉兰,忽然被身後的影子罩住。
“练‘兰’字。”江熠的声音带着点晨露的湿意,他蹲下来,掌心摊着颗橘子糖,糖纸在晨光里泛着橘色的光。
林微把花瓣塞进他手心,学着他的口型张了张嘴。气流拂过喉咙时还带着点生涩的颤,却比去年清亮多了,像初春融雪时的溪流,终于能撞出细碎的声响:“兰……”
“像刚破壳的雀。”江熠笑起来,虎口的疤在阳光下淡成浅粉色,那道被赵磊打的旧伤,早已被无数个教她发音的午後磨得温柔。他剥开糖纸,把糖块塞进她嘴里,“今天张阿姨蒸了玉兰糕,去晚了就被小胖子抢光了。”
林微含着糖点头,甜意漫到舌尖时,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往宿舍跑。素描本摊在床头,最後一页画着两只手,交叠着捧颗橘子糖,旁边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阿熠。
“会写了?”江熠的指尖拂过纸面,能摸到她反复描摹的凹痕。
她红着脸点头,用气音说:“阿……熠。”这次的气流稳多了,像牵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落在他手背上。
江熠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支玉兰木簪,簪头的花瓣被他磨得圆润,是用福利院老玉兰树的枯枝刻的——去年台风刮断树枝时,他守着树桩蹲了整夜,说要给她刻支能“留住春天”的簪子。
他替她把木簪插进头发,指尖碰到她耳尖时,两人都顿了顿。阳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下午去海边。”江熠说,“妈妈寄了新贝壳,说要教你串风铃。”
林微眼睛亮了亮。苏婉的精神好起来後,在海边开了家小小的贝壳店,窗台上总摆着两个贝壳风铃,一个刻着“微”,一个刻着“熠”。上次去看她时,她正把林微画的玉兰印在贝壳上,说要卖给来旅游的人,“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女儿画得好”。
午後的海是块融化的蓝水晶。苏婉坐在礁石上,手里串着贝壳,看见他们来,立刻举起串好的风铃:“微微你看,这颗像不像你画的星星?”
贝壳被阳光照得透亮,确实像林微素描本里的星星——她总说海边的星星是橘子糖变的,会掉进浪里,把海水染成甜的。
江熠帮着整理贝壳,林微就趴在旁边的素描本上画他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被海风拂动时,影子落在鼻梁上,像落了层细雪。
她忽然想起赵磊去年来道歉时的样子,红着脸把偷藏的素描本还回来,说“原来你们是姐弟啊,对不起”。那时江熠只是把她护在身後,说“过去的别再提了”。
“画好了?”江熠凑过来看,素描本上多了只手,正往贝壳串上挂橘子糖。
林微用气音笑:“甜……”
“晚上教你说‘家’。”江熠揉了揉她的头发,木簪上的玉兰花瓣蹭过她脸颊,带着点痒。
夕阳把海面染成橘子糖色时,他们往回走。苏婉的风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像在数着脚步。林微突然停下,拽住江熠的手,深吸一口气,用气音慢慢说:“家……”
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海里,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江熠愣住了,苏婉也停下脚步,手里的贝壳串哗啦作响。
“再说一遍。”江熠的声音发颤。
“家。”
林微看着他的眼睛,这次更清楚了,带着点橘子糖的甜味,“我们……家。”
苏婉突然哭了,笑着抹眼泪:“我的微微会说‘家’了……”
江熠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海风带着玉兰的香漫过来,吹起林微的发梢,木簪上的花瓣在暮色里轻轻晃动。远处的渔船归航了,马达声混着浪声,像支悠长的歌谣。
林微低头,看见两人交叠的手心里,躺着片玉兰花瓣,沾着点橘子糖的甜味,像颗被阳光吻过的星星。
她知道,以後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黄昏。她会学会说更多的词,画更多的画;江熠会刻更多的木簪,熬更多的橘子糖;妈妈会串更多的风铃,守着这片海等他们回家。
玉兰树会一年年开花,海浪会一遍遍拍岸,而他们的家,就藏在这些重复的温柔里,像颗永远不会化的橘子糖,甜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