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蝶
一个半身残疾的庶女失足落了池塘,一个不通水性的皇子毅然跳水救人,说起来算是稀奇又荒唐。
怕不是一个自怨自艾想投湖自尽,一个爱而不得便冒死相救,倒也算是对苦命鸳鸯。
赏花宴落水之事不知为何不胫而走,几日之内便迅速传遍京都大街小巷。
皇家私事向来为人所津津乐道,百姓们口沫横飞地讨论着个中细节,生生将素昧平生的两人,编造成了因身份地位天差地别,而被迫劳燕分飞的有情人。
传言愈演愈烈,于是乎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面红耳赤地大喊起来。
“这可是生死相随的丶空前绝後的恋曲啊!倘若这都不能喜结连理,世上哪还有什麽金玉良缘可言!”
这话说的那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惹得群情激奋,纷纷附和。
分不清是谁趁机煽风点火,找不出是谁暗中推波助澜。
总而言之,此事闹得可谓满城风雨。
更为荒谬的是,一封朝报将街谈巷语捅到了陛下跟前,太子与二皇子甚至亲自请旨求陛下为三弟赐婚。
满朝文武近半数都下跪附和,陛下犹豫半晌後,当即御笔亲书赐婚圣旨一道,算是给这场荒唐的闹剧收尾。
据说宜贵妃在陛下跟前哭啼整晚,也未能够劝得陛下回心转意。陈家更是连夜退还婚书,免得忤逆圣意惹火上身。
“环环相扣,这局是我不当心。”陆鸿晏扶额苦笑,眉目中流露出一丝疲惫,“传信给母妃,太子亲自出手,此事绝无回旋的馀地了。”
陆鸿晏斜靠在床头软垫上,风寒引发的高热尚未完全退去,耳垂烧红得快滴出血来。
“另外,也传信给太子殿下,多谢他为臣弟求得这段金玉良缘。”
轻咳两声,陆鸿晏再度擡眸时,眼中疲惫已经尽数化为凌厉:“定要强调,沈二小姐花容月貌,臣弟一见倾心,多亏了太子殿下慧眼识珠,巧辨街谈巷语。”
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为不入流者之所造也。
他名义上是道谢,实则更为嘲讽。
此局已定,结果好坏陆鸿晏都照单全收,但他也不会让始作俑者太过舒心。
魏朔得令,便要立即动身前去传信。
“且慢。”陆鸿晏难得迟疑一瞬,右手紧攥指关节发出几声脆响,“眼下沈二小姐病情如何?”
他平日身骨硬朗,深冬时节落水後也昏迷发热了好几日才苏醒。更不必说沈令仪溺水时辰更久,又没有宫廷太医的照顾和珍贵药材的加持,这一劫难于她而言,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发热尚未退却。”魏朔将尚书府眼线的消息详细回禀,“沈二小姐多年顽疾缠身,体质本就阴寒,此番落水後更是伤及根本。”
“若今夜还不能够退烧,恐怕药石无医。”
陆鸿晏闻言,转头望见窗外天色将晚,毫不犹豫起身更衣:“那便安排车马,携礼随我前去尚书府探望。”
尽管病气未褪,陆鸿晏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张扬的朱红锦袍掩饰住风寒的脆弱,一如过往他的行事那般恣意。
“此事我自有决断,不必再劝。”陆鸿晏轻咳几声,重重拍了拍魏朔的肩膀,“传信之事我只信赖你,多些安慰的话语,切莫让母妃过于担忧。”
“至于东宫,该如何刻薄你决断便是。”
目送魏朔背影消失,陆鸿晏手背探上额头,触感还有些微烫。
剑眉略微蹙起,他擡手取下同样张扬的朱红厚斗篷系在肩上,玉冠将墨发一丝不茍地束起,沉重得像是他的王位。
陆鸿晏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太子忌惮他借助婚事来发展势力,便设计御笔金书的冥婚将他围困。
只可惜,太子恰恰踢到了铁板。
有他在,沈二小姐便死不了。
用王妃之位将尚书府分权掣肘,只怕太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策马净街,陆鸿晏大张旗鼓地造访尚书府,朱红鲜亮的衣着在色泽暗淡的深冬格外惹眼。
沈震得到消息,早就携家眷提灯在尚书府外候着。
夕阳已彻底坠入尾声,陆鸿晏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侧目却见府外还停着一辆马车,挂着薛府的牌子。
看样子倒是热闹得很。
“沈尚书不必多礼,听闻令仪高热未褪,我特地携礼探望。”
陆鸿晏轻蔑地瞥了眼满脸堆笑的沈震,连虚扶的礼节也没做,就领着身後一衆太医径直走入尚书府。
既是太子心腹势力,无需他再作势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