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丶留京
马车在淮安王府正门前停下,奚尧略一思索,命车夫将马车绕去偏门,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昨日他彻夜未归之事自然瞒不过父亲,可若直接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回去想必少不了一番盘问。
他眼下自己都还心烦意乱着,根本没有精力应付。
然而,奚尧刚一从偏门进到院中,府中的老管家就迎面走了过来,像是特地在此候着他一样。
“王爷,老王爷叫您去一趟祠堂。”老管家对他道。
奚尧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应下:“知道了。”
他索性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就径直朝祠堂方向去了。
到祠堂时,奚昶正跪在蒲团上,手中捏着三柱香,双眼紧闭。
听到身後传来的脚步声,奚昶连眼皮都没掀开,沉声道:“回来了也不知道先来给你兄长上柱香。”
奚尧望向香案上供奉的许多牌位,其中有一个牌位明显比其它的看上去都要新。不仅因为摆上来的年岁短,更因为时常有人过来擦拭。
那牌位上头刻着的名字是奚凊,他的兄长。
八年前,边西大军还是奚凊的麾下,承袭父亲爵位的也是奚凊,而非奚尧。
只可惜,好景不长,奚凊于八年前的雁津一役中不幸殒命。
初闻此讯,奚昶便病倒了,此後更是长久沉浸在中年丧子的悲痛中,一病不起。
彼时奚尧年仅十六,临危受命,前往边西接过亡兄的担子,成为了边西三十万大军的新将领。
起初,没人服奚尧。
因他年纪太小,且领兵作战的经验不足,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就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更有甚者,在背後设下赌局,赌他要打几场败仗才会灰溜溜地跑回京中去。
观望的丶看笑话的皆有之,都想看看这奚家的二儿子是否也如他父兄那般英勇善战。
而奚尧仅用一个月便整肃好军中上下,并在之後第一次与西楚的交战中将敌军一举击溃。
他率领三十万大军将西楚打得节节败退,不仅让其将之前侵占的北周国土让了出来,还退守了三里地。
奚尧一战成名,往後三年屡战屡胜丶越战越勇,更是让他战神的称号扬名天下。
能征惯战丶所向披靡的骁勇和运筹帷幄丶处变不惊的明智令奚尧坐稳了常胜将军的名号,也成为了北周边地一杆永立不倒的旌旗。
唯有奚尧自己知道,每一次上战场前,他脖子上都会挂着亡兄留下的一块玉。
那块玉藏在里衣里,贴着皮肤由凉转暖。就是这点暖意支撑着他从无数刀光剑影丶烽火连天里趟过。
冥冥之中,似是兄长一直在保佑着他,保佑他战无不胜丶平安顺遂。
淡淡的烟雾从手中的香头升起,奚尧屈膝跪地,拜了三拜。
等他拜完後,奚昶才开始训他:“你这刚一回京怎麽就跟太子交好了?私下赴约不说,还与之畅谈丶彻夜不归。早前我分明叮嘱过你,不要与其走得太近。我瞧你这是一点儿都没将我的话听进去,真是本事见长!”
还真是怕什麽来什麽,奚尧一听到“太子”二字心下就沉了几分,恶心欲呕,面上却不好显现出来。
见他一声不吭,奚昶眉宇间隐隐生出怒气,“难不成你当他是什麽好相与之人?能坐上他这位子的,你以为会是什麽良善之辈?”
萧宁煜并非一开始就被册立为太子,而是後立的。
北周立嫡立长,而在萧宁煜出生时,他母妃的位分只到妃位,皇後另有其人。萧宁煜非嫡非长,按理说这太子之位怎麽也轮不到他。
谁料排在他前头的先太子和两位皇子接二连三地出了变故,不是早夭亡故,便是犯错遭了贬谪。
如此一来,这太子之位才总算落到了萧宁煜的头上。
前几位皇子接连出事可谓异常蹊跷,背後缘由也是衆说纷纭,不乏有人猜测这兴许都是萧宁煜布下的局。
因着这层缘故,不少人都对这位东宫新任太子敬而远之,对其评价亦多半是诸如蛇蝎心肠丶人面兽心这般的恶评。
放在旁人身上,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并不会让奚尧往心里去,不予置评。
可此时的奚尧已然深刻领教过了萧宁煜的手段,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更清楚此人绝非良善。
只是即便在萧宁煜身上栽了一跤狠的,他眼下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无处声张。
面对父亲的逼问,奚尧云淡风轻地解释:“父亲,昨日之事实属意外,不会再有下回了。”
奚昶见他如此,面色稍霁,略有哀愁地叹了口气,“我还不是担心你平白沾染上些是非。”
可惜这是非不仅已经沾染上了,看上去还是很难甩掉的那一种。
奚尧垂眼,掩盖住眼底的郁色,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父亲,依你来看,我还能回边西吗?”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还没能等到奚昶答话,就等到管家插进来一句:“王爷,宫里传来旨意,宣您进宫面圣。”
奚尧闻言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没什麽温度,“陛下比我想得还要心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