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尧迅速理清这其中的关键,目光灼灼,“为了向卫解重示诚,他们会冲着你来。”
萧宁煜颔首,“我准备为他们寻一个行刺的良机。”
这是要以身为饵的意思。
尽管心中略有担忧,但奚尧也清楚若非如此,很难钓到崔家这条大鱼。
将忧虑按下不表,奚尧开始仔细思虑对策,“宫内戒备森严又人多眼杂,崔家不会铤而走险。若是去到宫外,或能引蛇出洞。”
得寻个正当的由头去宫外,寻个什麽由头呢……
奚尧随意地往窗外瞥了一眼,正巧注意到院中散落着少许枯黄的落叶。
他的双眼蓦地一亮,口中蹦出两个字:“秋猎!”
按照惯例,北周皇室每年秋天都会前往乌日围场行围狩猎。这乌日围场设在京都以东,隶属滨州,与东离国接壤。为促进两国邦交,围猎通常也会邀请东离皇室一同参与。
围场地广,狩猎时更是鸦飞雀乱,挑在这时候动手自是再好不过。即便围猎出了什麽意外,也能有合理解释,不会多麽奇怪。
唯有皇帝那边较为棘手,毕竟近半年来龙体时常抱恙,许是不适宜去围猎。
萧宁煜对此轻嗤一声,“越是如此,他才越要去。”
他太了解他的父皇,越是这种人心惶惶的多事之秋,才越要装出身体康健的样子,以免被人趁虚而入。
面前的棋局已见分晓,萧宁煜还是输了。
奚尧的棋风柔中带刚,不急不躁,耐心布局,时常出奇制胜。经过多次对弈,萧宁煜已然对此深有了解。
只是,他如今快要有些耐不住了,急躁地抓住奚尧正在收拾棋子的手,幽幽道:“你都赢多少回了。”
奚尧听懂他的意有所指,轻轻抽回手,似笑非笑,“不是你自己说的麽?忙完之後再谈。”
还未等萧宁煜开口应答,一枚带有馀温的棋子就顺势落入他的掌心,“自己收拾吧。”
言罢,奚尧便施施然起身,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去。
那枚棋子被萧宁煜捏在掌心许久,把玉石制成的棋子都捏得发烫,这才缓缓扔回棋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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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萧宁煜去凤鸾宫给皇後请安。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话,禾姝便声称还有些事要忙,起身离去。
萧宁煜对此已然见怪不怪,没有多问,亦不欲久留,正打算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就走,便瞧见屏风後多了一道人影。
“太子殿下,嫔妾有几句话想同殿下说,不知殿下可愿一听?”那人的声音萧宁煜并不陌生,正是近段时日处在风口浪尖的卫贵妃。
自卫解重一行人入狱後,卫显先後托贺云亭带了几次话给萧宁煜,想见他一面。
萧宁煜想也知道,这是要为卫家求情的意思,一律回绝。没曾想,到底是避不开卫家人。
杯中的茶水见了底,萧宁煜擡手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淡淡道:“卫贵妃想同孤说些什麽?”
“家父他们可会被判死罪?”卫芮忧心忡忡地问道。
萧宁煜轻笑一声,“卫贵妃这话问错人了,与其问孤,不如去问问陛下。”
卫芮被他噎了一下,身形不稳地晃了晃,缓了片刻才道:“陛下素来不喜後宫嫔妃过问朝堂之事,况且很多事嫔妾也并不懂。今日来见殿下只有一事相求。”
“何事?”萧宁煜目光探究地望着屏风後的那道身影。
只见那道身影忽地俯身,竟是跪在了地上。
“嫔妾自知家中族人罪孽深重,只想恳求殿下开恩,祸不及卫家女眷丶幼童丶家仆,还有显儿。显儿平素耽溺于吃喝玩乐,对这些事知之甚少,留下他也不会扰乱殿下的大计。”卫芮言辞恳切,几乎是放下名门闺秀的颜面来哀求。
萧宁煜静静听着,她口中所求之事并不过分,至于卫显,他本就另有安排。
让他好奇的是,卫芮亲自来恳求他,是准备用什麽东西来交换?
“殿下若是应允,嫔妾会去劝说家父,呈上一份让殿下满意的供词。”卫芮顿了顿,道出最後一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句,“至于嫔妾的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嫔妾都会将其交由皇後娘娘抚养。”
萧宁煜眉头微皱,惊异于她的魄力与牺牲,甚至为此感到费解,不由沉声道:“卫贵妃的用意,孤不太明白。”
他听见屏风後传来很轻的应答,“嫔妾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不必被尔虞我诈环绕,也不必成为谁的傀儡,谁的阻碍。
这後宫的嫔妃少有自愿入宫的,如萧宁煜的母後禾姝,五皇子的生母姜琦琇,又如面前的卫芮,都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便是先前为卫家人求情,卫芮为的也是家族的兴荣,只有这最後一句为了她自己,为了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亦为了不再受制于人。
不知为何,萧宁煜心底生出几分怅然。
一面感叹人与人之间命运的不同,一面醒悟自己此前的诸多纠葛在于妄图从这凉薄之地求得一份难能可贵的真情。
手与杯盏不慎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令他猛然回神,意识到拇指已不再空荡,一只金色的鹰静静栖息在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