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丶飞鹰
营帐内火光闪动,鼓声与铃声交错,间或夹杂着几句低沉的念咒声,一场隐秘的祭祀仪式正在悄然举行。
赤脚的巫师双目微闭,一边晃动着手摇鼓,一边绕着火盆起舞,口中幽幽念着晦涩的咒语。
帘子被掀开,有位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男子身着雪豹皮镶边袍,脚蹬牦牛皮靴,脖子上挂了好几串以蜜蜡丶珊瑚丶松石串成的项链。头上倒是最简单,是以黑绸布系成的英雄结,正如那个西楚百姓所熟知的名号一样——草原上最年轻的英雄阿图鲁。
自他的叔父年迈退位後,阿图鲁便接替了主将的位子。
相比他的叔父,阿图鲁更加激进丶勇猛,也更愿意冒险。
接过侍从递来的书信,阿图鲁随手撕开,一目十行,指腹在落款的“崔”字摩挲了几下。
谁能料到边西军送回京的求援信石沉大海,反之京都送来的信却能如常抵达。
侍从倒了满满一碗酒,阿图鲁接过酒碗仰头喝去大半,烈酒入喉,整个身体都跟着热起来。
阿图鲁冷嗤一声,挥手便将这封书信扔进了火盆中,碗中馀下的酒也一并洒入。
望着熊熊火焰顷刻吞噬书信,阿图鲁神情冷肃,心底暗骂来信者实乃无能鼠辈。
什麽不求胜,只求尽可能拖住边西军,将人困在此处脱不开身便可,这不是存心看不起他?
他阿图鲁难道会怕?!
这场仗,他还非赢不可了。
照这姓崔的意思,事成後会分给西楚金银丶珠宝丶良田,也忒小气。倘若这场仗赢了,他阿图鲁便是要北周两座城谅他们也不敢不给。
这段时日与北周军几次交手,大多都能占到上风。顺利除去他们的主将後,更是令阿图鲁信心倍增。
如今,敌方主将据说换了那位有着赫赫战功的常胜将军奚尧,阿图鲁不曾与奚尧交过手,只听叔父多番提起过,说这奚尧是位不容小觑的劲敌。
想是过去这些年,他叔父让这奚尧给打怕了,但他阿图鲁可不怕。
奚尧久不上战场,只怕这行兵布阵的本领都有所生疏,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耳畔巫师的咒语念到结尾,阿图鲁闭上双目,将右手放至左胸前,朝着正前方虔诚地一拜。
西楚的疆域大多为草原,几乎人人都信奉天神,将士们上战场前也须得先拜过天神,以祈求天神的庇佑。
然而,天神这次似乎并未庇佑阿图鲁。
月黑风高,夜色正浓。
几支暗箭悄无声息地射倒了站岗的哨兵,随後无数带着火星的利箭划破夜幕,直直冲着插有“楚”旗的营帐去。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便点燃了数座营帐,营里登时炸开了锅。
看着火烧连营的景象,阿图鲁面色铁青,当机立断放弃救火,急忙整军朝有水的方向撤去。
可身後的北周军队来势汹汹,俨然做足了准备,对他们穷追不舍,箭雨排山倒海地袭来,甚至不时以火铳轰击,造成伤亡不小。
更深露重,风刮在身上是彻骨的冷,阿图鲁体内却犹如有火在烧,在北周军的步步紧逼中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方才那场火令他们折损了一些兵马,好在铁骑无碍。
阿图鲁厉声指挥铁骑在外围上一圈,排成一个固若金汤的防守阵形,火箭射不进来,也能消耗北周军的部分火力,压力瞬间减轻不少。
铁骑军的战马和骑兵皆以铁制的盔甲武装,刀枪不入,火毒不侵,是西楚制胜的秘密武器。
阿图鲁身上也穿着铁制的盔甲,这身笨重的盔甲令他如获金刚不坏之身,能在部族间的一次次争斗中所向披靡丶无往不胜,而今也必会助他赢下眼前这场仗。
有湍急的水流声遥遥地传来,阿图鲁立即意识到他们已经逐渐逼近雁津滩,心下大喜:反败为胜的时机到了!
雁津滩有水,险而急,不仅能令北周军的火铳和火箭统统威力大减,还能令北周那些娇养的战马自乱阵脚。
想当年,他们就曾在此处打赢过北周,而今他们又有牢不可催的铁骑加持,胜算只会更大。
“列阵!”
阿图鲁振臂高呼,身後一呼百应,将士的喊杀声与战马的嘶鸣声震天,须臾间列成鱼阵。
鱼阵整体形似一条鱼,主将位于阵型中後的“鱼腹”,各队呈鱼鳞状有序排列,阵型灵活且进攻性强。
阿图鲁结合铁骑的优势,将铁骑安排在前端的“鱼嘴”与外圈的“鱼鳍”,大幅提升了进攻和防守的强度。
在他的一声令下,队列向前迅速“游”去,朝着北周军队发起猛攻。
不料面对他们的猛攻,北周军竟以一队轻骑打头。
阿图鲁仰天大笑两声,只当是敌方主将战策失误,三下五除二便解决掉这队轻骑,一时占据上风。
但这队轻骑的覆灭似乎并未动摇敌方的军心,只见北周军队从容不迫地变换了阵型,列成了一个鹰阵。
鹰阵整体形似一只飞鹰,前端“鸟喙”以骑兵为主,尖锐锋利;左右“两翼”以炮兵为主,宽大狭长;尾端“鹰爪”以步兵丶骑兵混合组成,迅猛敏捷。
阿图鲁手中的长枪已然浸满鲜血,杀得双眼发红,自信于铁骑的威力,不把敌军变阵放在眼里,高声嘶喊着口号鼓舞军心,指挥将士向前发起第二轮的猛攻。
鹰阵庞大威猛,气势逼人,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发起攻势,徐如林,不动如山,西楚军久攻不下。
战局的焦灼令阿图鲁面色凝重,试图找出破阵之术。
鹰阵的鸟喙丶两翼丶两爪皆为进攻的利器,唯一的薄弱之处在腹部。若想破阵,须得命一支精锐轻便的骑兵打头去击破鸟翼,如此才能直捣黄龙,痛击要害,但这般出击也会令他们失去铁骑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