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怎麽办?”禾姝用力地攥住崔妍纤细的手臂,心疼不已地看着她眼前的白纱,有晶莹的水光在眼底轻轻闪动,近乎哽咽,“阿妍,你会死的。”
崔妍呼吸一滞,想说自己本就一心求死,之所以茍活至今都是为了能够手刃仇敌,待到大仇得报她便也无需再活。
但那股攥在手臂上的力偏生将她拽住,让她不禁回想起孩提时阿姐总会帮她扎辫子,偶尔不慎把她拽痛,她也笑嘻嘻地夸阿姐扎得好看。
阿姐如今还会扎辫子吗?
禾姝趁人不注意,一把夺过崔妍手中的刀,拿绢帕将刀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你赶快走吧,这里有阿姐。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
她不过问崔妍为何能出现在此,也不过问崔妍之後有如何打算。
她心底清楚,她们如今只有对彼此知道得足够少,才能够都活下来。
似乎被禾姝说动,崔妍的神色松了松。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禾妍的手背上,有点眷念地紧贴,“阿姐,我见过你的孩子了。我想你该恨他,只是不便动手,所以我那日帮了你一把。阿姐若想他活着,他自然会活着;阿姐若是不想,那便是他的命。”
崔妍顿了顿,厌恶又痛恨地将脸转向龙榻,“这个人也一样。”
寝殿重归安静,禾姝自己缓了缓。正准备传宫人将每日都要服用的汤药端来,身後的龙榻突然传来动静。
只见昏睡多日的萧颛骤然惊醒,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而後气息奄奄地昏死过去。
冥冥之中仿若天定。
身体里似乎被抽走了什麽,禾姝一时不稳地跌坐在地,怔怔地看着榻上已然油尽灯枯的人,内心意外的麻木。
似乎被漫长的深宫生活吞噬掉了心气,已生不出强烈的爱恨。
她注意到地上那滩黑血里混着一只僵死的蛊虫,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是她多年前亲手放进去的。
如今人死蛊解,万事俱休。
禾姝起身,先用帕子将蛊虫的尸体仔细包起来,再在殿内寻了个花盆埋进去,毁尸灭迹。
半柱香过去,她镇静地命人去传御医。
等御医赶到,人都快凉透了,自然是无力回天。
寝殿很快就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殿内乌泱泱挤满了人,一眼望去,每个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
作为最後一个见到萧颛的人,禾姝被暂时安置在了偏殿,悄无声息地软禁起来。
她内心没有太多波动,跪坐在垫子上,照常念着巫咒。
只是念到一半,耳边忽地又响起阿妍的那句“我想你该恨他”,莫名有些发怔。
她怀萧宁煜时怀得辛苦,害喜害得很厉害,月份越久人越瘦,吃不进去还总是吐。
起初怀上时,她其实没想留下来,是冯嬷嬷说有个孩子在这宫里会过得容易些。
总归是出不去了,容易些也好,想想便留了下来。
生的时候又去掉半条命。冯嬷嬷将孩子抱到边上想让她看一眼,她累得没力气,闭着眼让人把孩子直接送到乳母那儿去。
可孩子毕竟不是物件,哪是她简单的一句送走就可以全然割舍的。
也是奇怪,这孩子她没喂过,没抱过,更没哄过,但偏偏就是黏她,甚至会偷跑出来找她。
冯嬷嬷劝她说稚子无辜,但无辜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直到萧宁煜八岁那次高烧不退,她才第一次抱了他。
她神情恍惚地把滚烫的小人抱在怀里,有刻骨的恨意和微小的惧怕在身体里翻涌。
莫名想到,若是让这个被深恶痛绝的孽种当上皇帝,未尝不是一种报复?
被软禁的第四日,殿门开了,几个手握长枪的侍卫将禾姝“请”出去。
禾姝将袖子里阿妍留给她的那把匕首牢牢攥住,想着真要到了万不得已,她也能了结自己,不必受人摆布。
殿外候着她的事那位崔将军,人很年轻,野心却不小,这段日子她早已领教到了对方的雷霆手段,很是戒备。
对方却是一副笑意温和的样子,好似这些天的软禁和眼下这些侍卫都与他无关,“皇後娘娘应是许久没见过太子了,一会儿你们就能见到了。不知娘娘可想好要对太子说些什麽了?”
这是准备用她来威胁萧宁煜?
禾姝盯着崔士贞那张温和无害的面皮,被他口中形容的母子团聚弄得有些好笑,讥讽地扯了下唇。
恐怕要让人失望了。
她与萧宁煜这对母子做得生分丶凉薄丶不尽人意,实在不值得这麽大费周章。
比起活下去,她倒是更希望萧宁煜能坐上那个位子。
或许,这也是恨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