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好时坏?”
“而且还……”
“反复无常?”北铭下意识地答完,又自行否定了,“大人不是这种人。”
南玄将世子方才的言行逐字分析,实在想不出是何等大事值得谢枕川如此挂心,焦头烂额丶不休不眠。
他第一次赞同起北铭的话来,“虽然世子平日不这样,但今天的确是反复无常,游移不定。”
“大人一贯遇事果决,当机立断,怎麽会如你我一般瞻前顾後,犹豫不决,”北铭仍是不信,“照你所说,梨姑娘的毒有法可解,案件也进展顺利,甚至连公文也处理完了,哪里还有什麽事可犹豫呢?”
“该不会……”思及方才那枚香囊,南玄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捂住了嘴巴。
可怜的世子,遇到梨姑娘这样的木头脑袋,都已经要互赠香囊了,竟然连个名分都没有。
南玄又想了想,若真是如他所想的那个名分,很难说清是有好还是没有好。
方泽院中的灯火彻夜长明,而最终那枚香囊也未送出去。
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却像是有意要避开他似的,梨家的马车翌日一早便出发了。
未能同行,未能赠礼,也未能告别。
谢枕川握着那枚鎏金铜胎画珐琅的香囊,望着燕山的方向,并未思乡,却有相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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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谢枕川返京,向内廷递了折子,亲自向圣上禀报此事。
震惊朝野的江南舞弊案终于水落石出,南直隶官场地震,一时之间,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冯睿才是首辅王丘的门生,王丘又是後宫最为受宠的惠贵妃王姜之父,王家虽无意为其翻案,但也不愿让濯影司如此轻易便下了自己的面子,才吹了一点风声,便有人跳出来弹劾濯影司此举有先斩後奏丶公器私用之嫌。
谢枕川早有准备,不仅将两淮盐运的私账递了上去,又将那几百万两的贿银亲自押送进了皇帝的私库,这一点质疑之声便也成了金水河畔的一点涟漪,翻不出什麽浪花来。
王家得势,可谢枕川也着实不是好招惹的,衆人还在等着看濯影司要如何将内阁反咬一口,不想谢枕川却只是安常守分地点卯应卯,一连十几日,直到休沐,又纵马出了城。
易鸿山地处偏僻,常人难以寻觅,更别提冬日大雪封山,连愿意进山的向导也没有。
谢枕川却像是已将这条路走过千万遍似的,一步一个脚印地循着被积雪淹没的山径走去。
北风萧瑟,碎冰扑面,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由明转暗,好在他提前备了提灯,仍旧步履不停,总算看到远处现出一点屋檐的痕迹。
此刻风停雪歇,万籁俱寂,谢枕川提着那盏竹编提灯,脚步也渐缓。
他看过无数遍易鸿山地理图,每隔半月便要提笔写信向师弟问她的近况,梨瓷所绣的那枚香囊更是一日不曾离身,可行至此处,却莫名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好在很快,笔直的一线黛瓦上,兀自冒出了一点红尖尖,紧接着,便探出一张冰姿玉貌的美人面来。
少女刚刚经历了抽条,身形愈发高挑纤细,即便是身着宽大的火狐裘,也半点不显臃肿;脸上那一点婴儿肥虽然不见了,圆圆的眼睛里仍旧透出几分娇憨可爱,顾盼神飞之间,更显出艳色绝世的美貌来,宛若九天神女下凡,比那莹白的雪光更教人不敢直视。
只是下一秒,这神女便被凡间的朔风吹得睁不开眼,连心跳声都听得清的冰天雪地之中,那道清甜如莺啼的女声正在可怜巴巴地抱怨,“绣春,我吃到了好多冰碴子。”
谢枕川不禁失笑,又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踩了梯子上的新雪,似要爬下去,却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停住了脚步。
“谢大人!”
她语气惊喜地朝自己招了招手,不过是刹那风吹,纤细白嫩的手指便被冻得通红。
谢枕川运起轻功,连院门前的积雪都未踩坏,轻易便翻过了近六尺的院墙。
他在她身侧木梯站定,伸出手,却又在半路凝滞,转而替她扶住了梯子,另一手从袖中取出一个温热的纸包,若无其事道:“山下买的煨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