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小书房,龚毅关上门,沉默地将树皮丶甘草丶杏仁用石臼细细捣碎混合。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远不如摆弄机括时灵巧,粉末撒出来不少。
他找来干净的细纱布,将药粉小心包好,再用油纸仔细裹了几层。
他拿着这个小包,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走到门口又停下。
外面天色已暗。直接送去王府?太过突兀,引人猜疑。
让阿年送去?
用什麽理由?
给郡主治咳嗽的药?
一个将军府的少爷给未过门的郡主送药?
这流言怕是立刻会传得满天飞,徒增王妃的顾虑,更可能给陈雪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龚毅看着手中小小的药包,眉头紧锁。
最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书架旁,将药包塞进了一本厚厚的《武备辑要》里。
那本书,是他和陈雪下一次“议事”时约定要交换的“道具”之一。
理智告诉他,任何多馀的动作都可能带来风险。
关心则乱,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破坏了两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局面和来之不易的行动空间。
药,只能等下次见面,在无人处悄悄给她。
这种压抑的丶无法宣之于口的关切,让他胸口有些发闷。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在王府深潭中挣扎丶在田庄风霜里挺立的身影,已不仅仅是一个可靠的盟友。
数日後,借着龚毅送还“借阅”的农书(内含改良种植法建议)的机会,两人在慈云寺後山再次碰面。交接完正事,确认了青禾庄春耕进展和兵械司新发现的物资流动疑点後,天色已近黄昏。
侍卫们被阿岁和阿年有意无意地引开稍远。陈雪轻轻咳嗽了几声,脸色还有些苍白。
龚毅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那个被书本压得有些扁平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声音压得极低:“……试试这个。树皮粉丶甘草丶杏仁,捣碎了。睡前含一小勺在舌下,或许能润润喉咙。”
他解释得干巴巴的,眼神飘向别处。
陈雪微微一怔,看着那个朴素的油纸包,又擡眸看向龚毅略显不自在的侧脸。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心间,驱散了喉间的干痒和身体的疲惫。
她没有说谢谢,只是默默地接过来,指尖触碰到他递来的药包时,感觉那油纸似乎还带着他怀里的馀温。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将药包小心地收进了龚毅送的那个暗格盒里。
檀木的微凉贴着掌心,药包的粗糙感隔着盒子也能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却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站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山坡上,望着山下临渊城次第亮起的点点灯火。
那灯火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显得微弱而飘摇,如同这末世中无数挣扎求生的希望。
“龚毅,”
陈雪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两只在暴风雨来临前,拼命往巢里叼树枝的小鸟?不知道叼的够不够多,也不知道巢够不够结实。”
龚毅沉默片刻,目光依旧望着山下,声音低沉而坚定:
“叼总比不叼强。巢是我们自己筑的,树枝不够,就去找更结实的。风雨总会来,但只要我们叼的树枝足够多,巢筑得足够牢,总能撑过去。”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不是两只鸟在叼。”
陈雪侧过头,看向他。
暮色中,少年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映着山下微弱的灯火,也映着她的身影。
“对,”
陈雪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是两只鸟。”是盟友,也是……可以互相递一根树枝的夥伴。
这个认知,让她在这寒意未消的春夜里,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温暖和力量。
阿岁和阿年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宁静。星光开始点缀深蓝的夜空,虽然微弱,却坚定地穿透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