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永昌十七年冬,北境三州大寒,饿殍塞川。
凛冽的朔风卷着雪沫,如同刀子般刮过临渊城高耸的城墙。
护城河早已冻成惨白的死冰,冰面上散落着被冻僵的丶蜷缩的躯体,那是试图凿冰取水而力竭倒毙的流民。
哀嚎声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却顽强地穿透靖北王府厚重的朱门与高墙,钻入暖阁之中。
暖阁里,炭火烧得极旺,熏香袅袅。
陈雪(揽星)身着华贵的郡主常服,坐在镶着水银镜的梳妆台前。
镜中映出一张已褪去大部分稚气丶初现少女清丽轮廓的脸庞。
如今是她胎穿成靖北王独女的第十二年。
窗外是人间地狱的哀鸣,窗内案头,却正摊开着几份来自户部的邸报。
朱红的印章刺目,上面赫然写着:“……北境三州,赖靖北王陈戍公忠体国丶治下有方,虽天降寒灾,然百姓感念王恩,秩序井然,民心甚安……”
字字句句,浸满了虚妄的墨香,却掩盖不住那字缝里渗出的丶冻饿而死的冤魂的血腥气。
陈雪的目光从镜中自己的脸,移到那几份荒唐的邸报上,又飘向窗外那被风雪模糊的丶地狱般的景象。
冰冷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交织着,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伸出手指,轻轻呵了一口气在冰凉的镜面上。
朦胧的白雾中,她擡起指尖,一笔一画,用力刻下两行字:
史书墨迹浸人油,
冠冕之下压白骨。
字迹在雾气中扭曲丶凝结,如同这末世中无声的控诉与自省。
冠冕越重,白骨越沉。
十里外的镇北将军府演武场。
寒风同样肆虐,卷起地上的残雪。
场中,龚毅(淬锋)身形已拔高许多,虽仍带着少年的单薄,但动作间却蕴含着豹子般的爆发力与精准。
他手持一杆白蜡木枪,正与一名精悍亲兵对练。
那亲兵瞅准一个空档,木枪如毒蛇吐信,直刺龚毅肋下!
眼看就要得手,龚毅手腕猛地一抖,枪身如活物般反缠而上,瞬间绞住对方枪杆,一股巧劲骤然爆发!
“咔嚓!”
偷袭者的木枪应声而断!
“龚二郎枪法真狠!”
周围的喝彩声在寒风中炸响,带着由衷的敬畏。
短短几年,这位二郎的武艺已臻化境,深不可测,成为将军府公认的第一高手。
龚毅面无表情地擡手,抹去溅到眼皮上的一点木屑,动作随意得像拂去尘埃。
就在这瞬间,他眼前恍惚了一下。
前世实验室里那巨大的三维投影屏上,未完成的“末世社会崩溃模型”正疯狂闪烁着红色的警报——资源枯竭丶秩序崩塌丶暴力指数飙升……
那冰冷的数字与线条,正与眼前这片被严寒和饥饿冻结的天地丶与演武场外隐约传来的屯田军营地中,那能照见月影的稀粥锅丶以及将军父亲书房里供奉的丶用克扣军粮换来的那尊日夜生辉的羊脂玉佛……重重叠叠,严丝合缝。
乱世,早已不是将至,而是深陷其中。他的模型,成了最残酷的预言。
寒风在均安山的群峰间呼啸,卷起千堆雪。但在这新生的山寨——不,如今该称为均安寨——之内,却涌动着一股顽强而有序的热气。
巨大的山洞被改造成了温暖的议事厅兼工坊。中央燃烧着数个粗陶大火盆,驱散着寒意。
一侧,十几架改良过的脚踏纺车和织机正嗡嗡作响,健壮的妇人手脚麻利地纺着羊毛和麻线,织成厚实的粗布。
这是“揽星大人”带来的图样和“淬锋大人”改进的机件。
另一侧则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个简易的熔炉正冒着热气,几名精壮的汉子在凌九霄的监督下,小心翼翼地浇铸着弩机的关键部件。
旁边石台上,摆放着十几具已经组装好的丶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劲弩,还有堆叠整齐的鈎镰枪头丶精钢短匕。
每一件武器上,都刻着一个微小的丶代表“均安”的交叉禾苗标记。
这些,是“淬锋大人”通过秘密渠道送来图纸和部分核心材料,由寨中工匠结合龚毅(淬锋)亲自传授的标准化流程打造而成。
寨子依山而建的梯田,此刻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但在向阳的坡地上,厚厚的草苫子下,隐约可见点点绿意——那是深秋种下的耐寒冬小麦和越冬的“疙瘩菜”(土豆)块茎。
凌九霄叉着腰,看着那些草苫,咧嘴对身边的阿岁笑道:
“阿岁姑娘,按揽星大人教的法子,这草苫子真管用!雪再大,底下的苗也冻不死!开春只要缓过来,咱们寨子自己就能顶上一阵子口粮了!省下的钱,又能多打几把好刀!”
阿岁裹着厚厚的棉袄,小脸冻得微红,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凌大哥不可大意,揽星大人说了,春寒料峭时更要小心倒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