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冰面上几个胆大的孩童在嬉闹溜冰,远处是城防司兵丁驱赶靠近冰河取冰流民的呼喝声。
冰面之下,暗流汹涌,如同这世道。
一个身影脱离将军府的队伍,踏着积雪,无声地走到她身侧不远处停下。
是龚毅(淬锋)。他穿着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
两人没有看对方,目光都投向冰河上那几个滑倒又笑着爬起的孩童。
“均安寨的冬衣,够吗?”陈雪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
“凌九霄说,你送去的羊毛派上大用场了。加上寨里自己纺的布,冻不着。”龚毅的声音同样低沉平稳。
“赤眉军……离临渊还有多远?”
“三百里。但裹挟的人太多,像雪球,滚到哪儿吃到哪儿,撑不了多久。真正的威胁……是後面跟着捡便宜的胡人游骑。”
龚毅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那血腥的乱流。
沉默片刻。寒风吹拂着陈雪的斗篷帽檐,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侧脸。
“这个,”龚毅突然从大氅内袋中取出一个细长的丶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动作极其自然地借着斗篷的遮掩,塞到陈雪垂在身侧的手里。
“拿着防身。”
入手冰凉坚硬。
陈雪指尖微动,隔着油布也能感受到那熟悉的精钢质感。
是一把匕首。
她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均安寨工坊按照“淬锋”图纸打造的最精良的款式,刃口淬着幽蓝的寒光。
她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滑入自己宽大的袖袋,指尖触到了袖袋深处那个檀木暗格盒。
盒子里,还珍藏着一个早已空了的丶装着止咳药粉的小瓷瓶。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没有多馀的言语。
龚毅的目光在她袖口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欣赏着冰河雪景。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丶冰雪也无法完全覆盖的微光。足够了。
远处,传来王妃唤陈雪的声音。龚振也在示意龚毅归队。
陈雪拢了拢斗篷,转身走向母亲的马车,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足迹。
龚毅也大步流星地回到父亲身侧,玄色身影很快融入将军府的队伍之中。
冰河依旧沉默,风雪再次呼啸而起。
方才那短暂的靠近与无声的赠予,如同投入冰河的两颗微小石子,涟漪转瞬即逝,无人察觉。
唯有袖中的匕首和暗格里的空瓶,留存着乱世寒冬里,一丝星火般的暖意与守护。
临渊城高大巍峨的城墙,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城墙根下,阴暗的角落里,“人市”的肮脏交易在寒风中瑟瑟进行。
绝望的父母,插着草标的孩子,麻木的眼神,与不远处粮铺前持刀护卫的凶悍家丁形成刺目的对比。
一匹快马从城门洞飞驰而入,马上的驿卒背插三根染血的翎毛,声嘶力竭地高喊:
“八百里加急!赤眉叛军攻破潼川府!知府殉城!叛军裹挟流民数十万,号称百万,兵锋……兵锋似有北指之意!”
凄厉的喊声如同丧钟,敲碎了临渊城最後一丝虚假的宁静。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街头巷尾蔓延开来。
粮铺大门轰然关闭,富户的车马惊慌失措地驶向内城,城防司的兵丁如临大敌,粗暴地驱赶着骚动的人群。
靖北王府暖阁,陈雪(揽星)听着阿岁低声汇报驿报内容和城内的混乱,眼神冰冷。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绝望的哭喊和兵丁的呵斥声涌入。
她看着楼下混乱的街道,目光最终落在那些被驱赶得如同蝼蚁的流民身上。
乱世,已张开血盆大口。
赤眉军的洪流,只是开始。
她轻轻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寒冷。
转身,走向那间藏着金叶子丶盐引和匕首的暗室。
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叶,最终停留在袖中那把龚毅刚给的匕首上。
匕身微凉,却仿佛蕴藏着一股灼热的力量。
淬锋砺刃,揽星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