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人总是这样,捅破了天,才想起後果。父亲呢?”
“已经将‘地契’抵押给了西平侯,换取军械粮草。”
龚毅放下手中的面具,拿起旁边一小块特殊的丶带着微焦痕迹的皮料,在炉火上短暂炙烤,观察其形变。
“很急,急不可耐。西平侯拿到田庄,动手只在旦夕之间。”
陈雪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了然于胸的冰寒。
“他(陈戍)已经疯了。饮鸩止渴,只求片刻喘息。”
她拿起旁边另一副面具,开始处理另一侧的鬓角,“我们的‘意外’,地点定下了?”
“鹰愁涧。”
龚毅将那块测试的皮料丢回工作台,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黑石河上游,险地,三方缓冲。凌九霄已收到密令,提前发动‘嫁祸’,将张彪那夥亡命徒引过去咬西平侯的补给线。
混乱的引信已经点燃。”
“很好。”
陈雪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她拿起一把极细的镊子,夹起一小撮极细的灰烬粉末,轻轻抖落在面具的鼻翼和人中部位,模拟出烟熏火燎的痕迹。
“替身那边,阿岁传来消息,人选已最终敲定,是一对兄妹,父母皆死于流寇,对凌寨主有救命之恩,自愿……赴这场‘烈火’。
身量丶骨骼轮廓,与我们极为相似,尤其是那少年,稍加训练,模仿淬锋的步态已有七分神似。”
龚毅沉默地点点头。
选择与牺牲,冰冷的现实。他拿起刻刀,在一副面具的颧骨位置,极其细微地加深了一道浅浅的划痕,模拟战斗中可能留下的丶被火焰燎过後的浅伤。
“面具的耐高温测试,最後一批次已达标。匠人说,加入微量云母粉後,短时间(半炷香)的焚烧,足以保证关键面部特征不严重变形碳化。
足够骗过混乱中仓促的查验了。”
“半炷香……”
陈雪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目光落在那些栩栩如生却又透着死气的面具上。这短暂的耐受时间,就是他们从“永安公主”和“定北侯”的灰烬中爬出来的窗口。
“足够了。混乱之中,没人会凑近一堆焦尸细看半炷香之久。”
两人不再言语,各自专注于手中最後的工序。冰窖里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丶刻刀刮削的细微声响丶以及胶水凝固时几乎不可闻的粘合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与决绝。
每一处细节的完善,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增添一分真实,为新生铺就一块基石。
靖北王府,西苑角门外,“醉仙居”天字丙号房内。
空气中残留着上等熏香的馀韵,却掩不住一股紧绷的丶交易即将完成的铜臭味。
西平侯的特使,一个面皮白净丶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文士,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拭着手指。
他面前的红木桌上,赫然摊开着那份陈烁“献上”丶陈戍抵押出来的田庄地契文书(誊抄件)。
旁边,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小匣,盖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和几份盖着西平侯印信的粮草军械调拨文书。
靖北王的心腹幕僚,一个留着山羊胡丶眼袋浮肿的干瘦老头,正贪婪地扫过匣子里的金光,又强自按捺住,对着那文士挤出谄媚的笑容:
“特使大人,您看,王爷的诚意可是十足十!这几处田庄,位置紧要,産出丰厚,如今可是实实在在交到侯爷手里了!那批军械粮草……”
西平侯特使放下丝帕,指尖在那份地契文书上轻轻点了点,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贵使放心,侯爷向来言出必践。文书在此,交割地点也已写明。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如刀,“侯爷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
幕僚心头一跳,脸上笑容僵住:“特使大人请讲?”
特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听闻贵府永安公主殿下,与定北侯龚毅,在靠近这几处田庄的地方,颇有些……‘私産’布置?囤粮?军械?侯爷希望,在接收田庄的同时,能顺便……‘清理’一下这些碍眼的‘私货’。
毕竟,这田庄如今是侯爷的了,旁边有些不明不白的东西,总归让人不放心,不是吗?这点‘举手之劳’,想必王爷和贵使,不会介意吧?”
幕僚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清理永安公主和龚毅的私産?
这哪里是举手之劳,这是要他们靖北王府亲手递上刀子,去捅自己名义上的公主和盟友!
这分明是西平侯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