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药我收下了。若要有人见了这伤,我便说是狗咬的,你大可放心。”
“喂!”她气得叉腰:“得寸进尺!狗官,药还我!”
她伸手去抢丶男人早有防备丶立即後撤。她就把他堵在墙角丶手举高。两人抢成一团,直到她摸到他胸膛丶几乎整个身子挂在他身上时,在月光下看到他嘴角那点微薄的笑意,才知道又被他戏弄了一回,立马收手,连个眼色都不想再给他,转身就走。
他在她身後也叫了声,喂。韦练根本没理,接着他又叫了声,韦练,她还是没回头。
最後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我叫李猊。
她终于站住脚步,回头看他。
月亮刚升起丶他影子被拉得长。双手背後丶背光,看不见表情。
“什麽?”
“我说,我叫李猊。”他停顿:“字伯云。”
这次轮到韦练不回应了。她既不能装聋丶而此时装不识字也有些迟。他告诉她自己的字是什麽意思?要她以後不再用喂称呼他,还是要她记住自己的大名好以後阎王殿前认出彼此好算账?
但她最终还是清了清嗓子,回应。
“我没有字,连名也是我阿兄的,但我有小字,小字…不能告诉你。”
他没想到她会这麽干脆直接地回应,又或者他说出这句话时,根本没想过她会怎麽回应。无论如何。两人此时又陷入莫名的尴尬中,直到他又咳嗽了一声。
“我无须知道你的小字。”
“哦。”
韦练应了一声,摸摸後脑勺。
“那我走了,你丶咳,李大人小心。”
她几乎是跑着走的,故而没有看到男人的表情。他站在暗处,等听见远处康六架着车马丶从平康坊另一侧啓程,他才慢悠悠地离开深巷,往城北观音阁的方向走。
观音阁丶长生殿。行止怪异的大唐右相丶荣登十美图之首的右相之女失踪现场血迹遍布,而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再加上采棠以命相托的那个不会说话的混血少年与金阁的秘辛…裴府夜宴上的长生殿之舞究竟是什麽,能让长安权贵们趋之若鹜,而究竟死去的女子与秦延年有何过往,能让他甘愿付出生命,以换取一线真相大白的机会?
而现在,追寻真相的责任落在他肩上丶一个附属于宦官的走狗,一个不能也不会反抗顶头上司的人。狗怎麽会背叛主人呢?它最大也是唯一的用途,就是忠诚。
他们选择他来查案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
背後操纵案件之人,或许就是相信他永不会说出真相之人。
他想到这里时,恰站在平康坊与崇仁坊的交汇处丶天上月光皎洁,比方才升得更高丶照到的东西也更多。但他并不觉得月光能照得见他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那些嚣叫着要撕碎一切的渴望。
不远处传来马车声丶那不是一般的马车,而是宫中三品以上官员出行才用得起的并辔四驾翠盖青壁车。马头挂金铃丶提醒衆人闪避。接着煌煌的灯亮起,骑马的卫兵比马车先到。他从卫兵明光铠的制式上认出了来者是谁。故而,在马车还没停下时,他就低了头。
“鱼公公。”
乌黑车帘被掀开,接着是一双保养得宜丶近似女人的手。权倾朝野的神策军中尉神策军中尉是唐代中後期宦官最为显赫的职务,其职权通过典领中央禁军而不断延伸,逐步侵夺宰相的议政决策大权,进而把持朝政,最终形成宦官专权的局面。是个宦官,此事或许在五十年前还是无稽之谈。但如今已是衆人默认的事实。
“不必拘礼,李御史。今夜老奴出宫便是要去寻你,不料在此处碰见,也是缘分。不用老奴说,你也知道,这趟我出马,是宫里那位的意思。”帘里的人看他,而他却觉得那双眼在穿过他看进他的心丶把那些暗藏心底的桀骜不驯全扯出来,扔在地上踩碎。“娘娘说,大人查案太久,拖延了宜王殿下的议婚的吉时,已是罪过。若三天後再不结案…”
宦官的指甲叩在膝盖上,把华贵布料划出轻微撕裂声。
“便要老奴问罪于你。”
作者的话
寡人有猫
作者
05-02
唐中後期神策军及宦官作为军事将领的资料,参考中华书局版黄楼《神策军与中晚唐宦官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