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月十二立夏,这日真是热闹,将军府可谓门庭若市。十数辆规制之内能多华丽就多华丽的马车都快把将军府门口的大街堵死了。却说那来的一个个都是些什麽人呢?且看他们各自的随从,三箱五斗的擡着自家的厚礼便知,那是一群“生意人”。
与今日风和日丽的天气不同,无论是赵氏还是李氏的心情着实都不怎麽样。一切还要从昨日的一场辩论说起,这是赵李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争吵。当然,赵氏一如既往,全程保持着最大的克制,真正没压住火气的是那只小妖。
却说昨日一早,赵氏特意赶去博雅居,说是要问胜柏借那小妖两日,干什麽用呢?自然是让他回归本职,替自己办一趟要紧的差事——送邀贴。受邀以宴饮的名义来议事的皆是本地商会的大员外们。不染因为自己白捞了两日又可以陪着赵氏还挺高兴的,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缺席的这些时日,将军与令尹一直在为修葺城墙的事而头疼,他更不会知道自己被借调来的这两日基本上是用来吵架和生气的。
“沙石砖瓦丶各部工匠,不算不知,这人力物力样样都成问题,说到底还是地方财政捉襟见肘,要想按咱们的约定如期完工,简直是难于登天啊!”
不染送完邀贴,感受了几番盛情礼遇回府之後,还没跨进正厅的门槛儿便听见了付氏的牢骚。不染承认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却不认为他是个好官,因为他好像只会犯愁但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这样的人品行再如何高端,李小妖也是看不上的。
“再难也比推倒重建要简单许多,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路一步步走,问题一样样解决就是了!倾诚兄不必丧气!”赵氏嘴上安抚着旁人,但并不代表他真就这麽乐观,他这个人喜欢把什麽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从前在家时是这样,身负官职後则更甚。他锐意承担的行为看似伟大,但对自身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过度的消耗,不敢说值得提倡。
“将军所言极是!别的先不说,这人力可是不缺。营中的兵将个个都可参与整修,最难的怕就是这钱银上!”
诶?这声音莫不是那个好生会讲话的本家儿?不染听见思道总带着些许轻浮的嗓音时,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儿。他不喜欢这人,全军营的人都知道。要不是得向赵将军复命,他才不要进这大厅的门,看那张自己不待见的脸呢!
“地方财政吃紧怕是指望不上,这些年因为总闹边患,民生也凋敝了。若再因整修之事新添赋税,又恐惹起民怨,指望国库拨款更是天方夜谭,下官思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真是头痛,头痛啊!”付氏愈发垂头丧气起来。
“回来了~”不染悄没声的出现在门口,将军看见他,下意识小声说了句。
“将军吩咐的差事小人已办好了。”不染上前施礼道。
“知道了!”
“令尹大人安好,李副将安好!”不染到底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问候完这二人便站到赵氏身侧去了。
“即便两厢都指望不上,此事也断不能就此作罢!之前粗算下来,整修旧有加上新建防御工事,左不过也就八九百万两的事。我看不如这样,从我私産中添上半数,其馀的则由地方财政以及城中富庶商贾一同补齐。邀贴我已着不染送出去了,明日本地商会的会长等人皆要齐聚我府中,到时我来开这个口,付兄只从旁附和丶促成提议即可。明日务必要敲定此事,万不可再拖延了!”
将军给出了决断,李小妖给出了无声的冷笑。就连从小拿金珠子银豆子当石子儿玩儿的,官富不知道多少代的伯爵家的五少爷都大吃了一惊。赵大财主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四五百万两的身家顷刻灰飞烟灭,再听他那句“左不过也就”真是老虎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四五百万两搁在绝大部分人头上可都是天文数字,不染也是现学了才知道,赵氏所有的买卖里,最挣钱的每年盈利也不过七八千两而已。赵氏所谓“百城千铺”具体有多少间这样强悍的铺子不染不知道。有一点李小妖倒是十分之确定,除去投入再经营的钱款,赵财主的産业若能年出个千八百万两银子的盈馀,他一定会全数拿来填晔城的坑,而不是张嘴求人丶手心朝上了。
思道原本对赵氏是有些崇拜的,他觉得这个哥哥有本事不说还善积口德。他一直记着自己少时被亲兄长一通数落过後,赵氏好言好语鼓励他的样子。那个在自己心中蛮光辉的人物忽然变成了个大冤种,思道很想说点什麽劝劝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用自己满是讶异的眼珠子不解的凝望赵氏时,不染也露出了有生之年最难看的脸色。
“将军肯慷慨解囊真是再好不过了!!地方凑个三成出来倒也不难,可将军,都说无奸不商,让那些商户摊银子,他们能肯吗?”
这个付氏说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说不通,可前厅内外,算上在门口伺候的小厮女使,十来个喘气儿的,除了财主本主,便只有他付倾诚一个人对将军的大手笔不感到震惊。那句轻飘飘的“慷慨解囊”四个字听着更像是句客套话。只能说,付氏这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一心只想凑足银子赶快开工,其他有关什麽私人拿出的钱银体量多麽庞大这种事,人家根本顾不上去感知。
“这事也由我来周旋,倾诚兄不必忧心!”
“如此,下官便只能仰赖将军了!”
付氏显然大大的松了口气,他与思道在将军府用过午饭後便各自回去了。期间,不染沉着脸该干什麽干什麽,始终一言不发。他的沉默不仅引起了赵氏的关注,还制造出了赵氏一直鲜少能体验到的紧张感。
“你……不高兴?”回了温雅轩,关上房门,赵氏试探着问。
“……”不染没搭理他,自顾自在茶水桌前捣鼓。他拣了一款最平价,且赵氏平时不怎麽喝的花茶研粉,还故意弄出好大的动静。
“做的什麽茶?”赵氏站在不染身後张望“这花茶还是去年的,都有些走香了,换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