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现下这个样子,什麽都变了却也没变”
“那不一样!”
“怎麽不一样?”
“至少你认下了!”
“嘁!呵呵~”
“後来呢?你和丹枫哥哥是怎麽认识的?为什麽说徐伯更像个父亲?你与自己约定了什麽?还有,你少时到底顽劣到什麽程度,能让国公爷打得你背上落疤?”
“後来……母亲过世,父亲要接我回墨都便顺理成章,我却一刻也不想见到他那副精于计算虚僞薄情的嘴脸。况乎还要面对那位为所欲为的公主娘娘!但以我当时的岁数想自主是不可能的,外祖不放心我孤身回去便教老徐和丹枫他们跟着。
我到墨都後时常与父亲和公主起争执,我承认我是故意挑衅,我就是要挑衅!她是公主就可以鸠占鹊巢吗?说起不知廉耻,她才是真正的不知廉耻!至于我那个爹,他当然要护着给他带来无限荣耀的再婚妻!他打我打得越狠,我便越要硬着骨头不屈服,想教我像兄长那样顺从,我偏不!!”温润如赵氏亦可这般愤恨,对此不染十分吃惊
“也是我年少轻狂丶不管不顾!老徐一生未曾婚娶,没有子嗣。我同母亲回苏园後便是他看顾我的饮食起居,他视我如亲子待我极为慈爱,无微不至的照护我,最见不得我受委屈!每每父亲打我,老徐总要舍身护着。他腰上腿上都是为我挨的板子才留下的伤!丹枫人前虽然从不袒护我,但他却不动声色的把拳头藏进深深的袖口里。每次那公主与我为难,转过一日准会遭遇这样那样,谁都瞧不出破绽的意外,狠狠的吃上一番苦头!久了她远远的见了我都要绕路走!若不是哥哥有这样的好手腕,以我当时的莽撞任性怕是早害老徐被打死了!”
赵氏隐藏极深的刚躁至此已暴露无遗,他对自己父亲以及那个不知廉耻的公主的恨是自己优良的教养也无法压制的。这一刻不染仿佛看见了在草原肮脏的畜棚里怒视暗夜猛风的自己,他懂那种疯狂燃烧的恨。那种会吞噬人心,消磨意志的恨。至于当年的赵元枢,不染有自己的看法。年少的赵氏所挑衅的本体无疑是天家的权威,而赵元枢的狠戾或许已经是一个父亲能给予自己轻狂的儿子最好的保护了。不染并不认为自己是旁观者清,他相信赵氏是知道这点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要我成年後像兄长一样接受荫官到他手下任职,我怎会听他的!我誓要远离他,远离所谓的权势富贵。那些东西只会助长人的贪婪,令人寡情沉沦。我绝不允许自己变成他那样!我与自己立誓,誓要护住家国山河下的万千笑靥,护住浮生中的一餐晚饭丶一盏烛火丶一份深情。若我能做到这些也算是有了功绩,可以告慰亡母了……”
“想法是好的可代价不可谓不大……从前我娘去寺庙上香每每总祈愿家人能安康喜乐,令堂对你的期待必定也是一样的!若她知道你因愤恨嫌恶而误入歧路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左右对于杀生这事你是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所以不管你能不能放下你与自己的约定也好丶责任也好丶使命也好,我都希望你赶快迷途知返!到适合自己的位子上去!”那小兽一脸笑嘻嘻冷不防在此处给赵氏下了个绊子
“呵~你……”赵氏笑了笑不置可否,你说事到如今也好骑虎难下也罢赵氏认为自己已然积重难返没有更改的馀地了。他就是这麽看待自己的人生的,他这匹拉大车的小马心中日渐累积的疲惫正是从主动拖延不去改变到被动认命接受无奈的産物
“你猜我是怎麽跟丹枫哥哥认识的”赵氏故意岔开了话题
“……”不染摇摇头表示不知,他心里有些失望,自己这是劝退失败了,他哪还有兴致陪赵氏猜谜呢
“回华陵後母亲时常带我去礼佛,有回我们从佛寺回来顺道去了集市,老徐去采买米粮,母亲也去看针线了。剩我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忙着在车里犯困。谁知外面一阵喧闹声让我不得不醒盹儿,我迷迷瞪瞪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个壮汉手里拿着长鞭在鞭打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童,一鞭子下去那孩童的衣衫下便洇出一道红,可他明明被打得那麽狠却愣是一声不吭。只抓着手里的碗糕狼吞虎咽。我看不过眼,不顾家丁的阻拦跳下车去抢他的鞭子,那人可比凉山上那猎户还壮!我挺生猛吧!”赵小儿自豪得直显摆
“你那是不知死活!”不染差点儿翻了白眼儿
“呵~老徐也这麽说”赵氏傻笑“我被他一膀子甩在地上,母亲从铺子里出来正巧瞧见这一幕。我娘!那麽温婉美丽的我娘!扔下手里的团扇,二话不说上去便与那恶汉撕巴起来。我从来没见过我那娴雅端庄和善慈悲的母亲张牙舞爪的样子,我坐在地上看着她先是险些惊掉下巴,随即又觉得好笑。当时我身上虽摔得生疼心里却无比的踏实……
等老徐闻讯赶过来时,那恶汉已经收获了一胳膊一胸口的血道子。瞧着马上就哭出来了。我娘这时则接过荼蘼的母亲递过来的团扇,理了理头发恢复了往昔的端庄。重又把我揽进了怀里。她这辈子当就只疯过这麽一回……老徐与那恶汉一番周旋过後用了十两银子从他手里买下了那小冰山,另外二十两则全数充作了看诊费!呵呵呵~”
“为母则刚!再柔弱的娘亲也绝容不得有人欺负自己的孩儿,况乎令堂那样骨子里本就刚强的女子!”
“是啊……我们回去一问才知道,其实丹枫比我还要年长三岁,只是他因长久的饥饿耽误了身子才显得与我年纪相仿。他说自己打记事起就跟着那夥贼人,早就忘了自己的本名更想不起自己是从哪里给拐来的。母亲很心疼他,当时正值山中枫叶尽红母亲便让他随自己姓苏,取名丹枫,做了自己的养子。也是因这事的缘故,外祖请了教习师傅,开始教我习武强身。
从此以後哥哥便与我一同读书习武丶随我到处玩耍。他虽然少言寡语但却极能体察旁人的心思,他只看一眼旁人的脸色便知那人是真欢喜还是装欢喜,我佩服他竟有这样的好本事。可他却面无表情的同我说‘你也去那贼窝里讨生活试试看,不消多久就用不着羡慕我了’所以说老徐和丹枫比我父兄更像我的至亲手足!他们待我是真的好!我很感谢他们来到我生命里。
从军後我渐渐变得郁郁寡欢,哥哥虽不知其中正因却也时常劝我宽心。我知道他担心我,如果不是有他一直默默支持,我怕是早已麻木不仁了!”
“那我呢?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麽?”不染明知故问他一听有人与赵氏的感情那麽深厚,忽然就生起了攀比心
“你……你就是个小冤家!”赵氏言语间隐藏了风情
“我是冤家?我难道不是嘉奖麽?我印象里你见着我总是爱笑的!从第一天起便是这样!”不染很认真的辩驳道
“嘉奖?你是上天降下的报应还差不多!”赵氏又开始使坏,故意要逗一逗这个让他欢喜让他忧的小家夥
“你真的是这样看我的麽?”不染又惊又怕,极速失落“你是不是後悔遇上我了?”
“後悔?!”赵某人佯装惊讶,不解反问“没有你……我的人生就是没有木兰的春丶没有星光的夜丶没有绿洲的沙漠丶没有云海的苍山,何止乏善可陈!与你相识是我来到这世上以後遇见的最好的事。是你让我觉得自己的血还是热的,能活着还是好的!”赵氏使出了这欲扬先抑的话术,成功的将这小兽的阴晴拿捏在手。他深情款款的望着不染,他那甜腻却也真挚的内心剖白,讨好了不染的同时也安慰了自己
“你这人……怎说如此肉麻的话!”不染低着头略显羞涩心里明明美滋滋,嘴上却不离嫌弃。真口是心非!
“怎麽?你不爱听啊,那我以後不说了!”赵氏继续逗弄人
“我没说不爱听……”不染搔了搔自己的鬓角浅浅的笑着羞怯的把头别了过去
“那便是爱听了?”赵氏把脸凑上去盯着不染坏笑着问
“你别凑我这麽近……”不染身子往後仰着,用手指头杵了一下赵氏的肩膀,脸有些红了
“哈哈哈~”赵氏拿人家寻完开心,自顾自爆笑起来,不染看他笑得那麽得意丶那麽邪就意识到自己被这个成年人给戏弄了。他起身出了屋来到院中,没办法他太热了,急需过过风。
赵氏尾巴似的跟了出来,二人坐在石桌旁,一个假装赏星,一个假装望月
“你一点儿都不像他……”不染凉快够了开口道
“谁?”
“你父亲!今早在厅上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他脸上明明挂着笑可眼神里却都是威慑,阴冷冷的嗯……说恐吓也不是不行!你便是提着刀的时候也没他吓人!”
“呵呵~早上你是怂了吧!我看你瑟缩在边儿上大气儿都不敢出,但凡你拿出十分之一折磨我的劲头也不至被吓成那样
“我什麽时候折磨你了?明明就是你折腾我!折腾我的心!”
“是嘛~那用不用我折腾折腾别的?”赵氏又开始了
“君有意奴奉陪!”不染这回可不惯着了
“……”赵氏傻眼,他以为自己可以梅开二度再逗弄回人呢,谁知刚对上那小兽如冰似火般动人心魄的眼神,他就怯了
“夜深了你回去睡吧!”赵伯渊正在以令人难以察觉的幅度轻微的颤抖着,他匆忙起身想把自己关回屋子,与那个危险分子彻底的隔离开来
“将军!”不染起身站在原地,用干脆冷静的嗓音叫住了赵氏。赵氏背对着他停下脚步,没敢转身“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你以後再如此戏弄我,别怪我不好打发!”
赵氏没言语径直进了屋,转身关门的一瞬间他透过两扇门紧闭前的缝隙,再次窥见了那小兽冷傲却撩人的眼神。
这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在反省。他曾一再的告诫不染必须规行矩步,可他自己却率先跃跃欲试,他的故意戏弄实是种挑逗,是他侦查敌情的探马。如此对待一个精明敏锐的小野兽是危险的,不染的警告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本性这种东西可以被压制但绝不会消失,一旦不染的狩猎本能揭竿而起,被吞入腹中或踩在脚底的必定是自己。赵氏是这样认为的,他庆幸自己及时的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