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屋外淅淅沥沥下了些雨,细细雨丝滴落在窗檐上,发出几声清亮的响。
姜馥莹在屋中,好容易给燕琼扶了起来。她立马抽回手,与燕琼保持距离。
语气难免带着些生硬:“县主莫要折煞我了,我如何受得县主的礼。”
她心中隐隐有些发寒,燕琼贵为县主之尊,偏生那些见不得人的计谋也使得精明。有聪明计谋还不算,偏偏还十分能屈能伸。她以为让铃兰这个贴身侍女代她认错,已然是这位贵女拉下脸能做出的最大限度了。
偏生她就这样跪在姜馥莹面前,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差一点就面露异色,露了怯。
让她有些看不懂。
燕琼被她扶着坐起,动作之间袖口微微向下滑了滑,露出了一只玉镯。
皓腕在玉镯的映衬下格外纤柔,她擡了擡手,玉镯轻轻向下,碰到小桌,发出了一声脆响。
姜馥莹的目光不自主地被那玉镯吸引,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略一颔首,瞧着那玉镯被主人轻轻拨弄,放回了袖中,翠绿的颜色半点不浮,极出色的品质。
姜馥莹一怔,忽地想了起来,这镯子……她似乎见过。
燕琼轻抿唇角,看到姜馥莹终于回过神来的表情,便知晓她记了起来。倒也没有太多表情,声音缓缓。
姜馥莹垂听她说着那些从前她根本不会接触到的事。从她的陈述里,窥见那水面之下,不为人见的巨大冰山。心下却乱糟糟地想着那玉镯,当真是去年那一只。
寿昌伯爵府早年间,并不在徐州。
徐州多山,早些年乱世,一起战事,那些“豪杰”们便往山里躲,安营扎寨引起骚动。久而久之,这片宝地反倒成了匪窝。
赵家不如祁家,有着从龙之功,早先的寿昌伯也不及当年的平南侯有才干,在京中经营多年,最终还是惹了先帝不快。
燕琼的外祖父糊涂一世,临到头来做出最精明的选择,便是在先帝发落他们之前自请来了徐州,领着并无实权的闲差,将先帝的怒气平息。後又将女儿嫁给了同样并无太大出息,在朝中并无建树的临阳王。
有了这桩亲事,临阳王府得了她娘丰厚的嫁妆,寿昌伯府得了姻亲的庇佑,如今数十年过去,早已无人记得当年的事。人人都以为临阳王府和寿昌伯府会一直这麽平顺下去。
“可我清楚,”燕琼看向姜馥莹:“这样的富贵持续不了多久。”
姜馥莹看着她的眼眸。不得不承认,这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眉眼之间风情流转,却半点不显得风流,反倒带上了几分不俗的媚。她这样沉声说话时,眼瞳又染上些我见犹怜的意味,让人不自主沉溺其中。
燕琼是个很美的人,却也很危险。四目相对时,这是姜馥莹脑中闪过的第一念头。
她低垂眉眼,“县主与我说这些,有什麽用?”
“我舅舅自小锦衣玉食,活得自在,在徐州这边,说个不中听的,”她扯扯唇角:“真还像个土皇帝了。但他不清醒,不代表旁人不清楚,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人人捧着他,他便以为自己真有什麽本事……”
“世家大族的积弊多在于此。我阿爹兄长,俱都承蒙着家族庇佑,哪怕才能不显,成日游手好闲,也能过着不错的生活。”
“可他们只图眼前享乐,不顾日後生活。当今励精图治,不养闲人,他们的日子败落也就败落了,可我不愿,我不甘心。”
燕琼的声音扬了几分:“可惜我为女子,不能出将入相,读书入仕。我不甘心,要为自己争上一争。”
“这……自然是好的。”
姜馥莹拿起一颗枇杷,放入唇中。酸甜的滋味沁入口腔,让脑袋清醒了许多:“县主娘子要争,也并不非得要以伤人的方式。”
“若非世事如此,我又怎会以权势相逼,做那些被人瞧不上的事。”
燕琼微有动容:“你且看我阿舅这般鲁莽,日後怎会有前程。可长渊不同……他的本事,你应当知晓……他是我最好的选择。”
京中世家子弟纨绔数不胜数,能完整将四书五经读下来,都能被称上一句好。
可她饱读诗书,论文才策论半点不输那些郎君,奈何只能居于宅院,等待着家中那并无所长的男人们何日醒悟争气。
如祁长渊一般的人,当真少数。
燕琼看着姜馥莹的侧脸,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强势:“你与他认识了多久,可知道他的艰难。”
“他身居高位,早有人对他不满,若无姻亲相持,日後如何在朝中立足?仅凭他单枪匹马,要与那样多的人斗……”
“县主一面夸他本事,一面又在质疑他的能力,”姜馥莹声音淡淡:“县主不觉得矛盾麽。”
“这不矛盾。”
燕琼道:“有本事的人何其多,但他们都能在朝中立足麽?家世丶能力,不过相辅相成。他为人冷淡,不愿与旁人结交,只做孤臣……只有我可以让他再无後顾之忧。”
姜馥莹未曾回话,燕琼自顾自道:“我查过你,姜娘子。”
她的指尖在小桌上轻叩,“你虽父母早逝,却从不缺关爱。有亲有友,比之我等锦衣玉食还要幸福。粗茶淡饭,吃饱穿暖,简单又美好。不比我们身後牵寄着偌大家族,无法挣脱。”
“……你不缺爱,我也知你并不是非他不可,”燕琼软了声音:“姜娘子这样的人,同谁都能过得很好……你就将他,让与我。”
她声音隐有哀求:“若说先前姜娘子不知我等艰难,如今也该知晓了。阿舅已然犯下大错,若日後没了外祖家,我要如何在京中立足。姜娘子,你我同为女人,应当理解做为女子,流言蜚语都能杀死人,对不对?”
流言蜚语。
姜馥莹指尖一缩,方才触碰到鲜嫩枇杷上的汁水还未擦净,此刻显得格外粘腻。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眼界也不同。如今一时的情|爱短暂如烟,日後稍有波折便会消磨,半点不及利益共赢来得长久,”燕琼一贯地循循善诱:“姜娘子应当还不知晓世家女子要如何为夫君筹谋往来罢?光是京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便能折磨死人。”
她说了许多,俱都是姜馥莹自来不曾接触到的事。那些高高在上的,富贵的,被反复提及的些许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