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百感交集,沉默无言。
“这孩子前十几年吃尽了苦头,如今回了家,竟然还要为我段氏血脉受这种苦!”
“我想说他不必如此,但又怕他多想,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男子之身受孕,这岂不是打断了他的男儿脊梁骨?他的枕边人会怎麽看他?他自己会怎麽看自己?”
赵将军也痛心不已,忍着泪道:“将军,你是怎麽看世子的呢?”
段赤心闭着眼泪流,没说话。
赵将军含泪道:“我家老妻礼佛,曾给我说,佛教有一佛名为「大自在天」。「大自在天」神通广大,在天界乃是三大战神之一。可「大自在天」乃是雌雄同体,既主杀伐,也主生育。”
段赤心神色怔然。
赵将军悲悯又痛心地道:“将军,神佛还是怪胎其实皆是我们心中念想所化。将军若是不嫌弃世子,世子又怎会嫌弃自己?”
段赤心只觉醍醐灌顶,一瞬之间恍如照见灵台,甘露洒心。
“老赵啊,老赵,你可救了我们父子的命啊!”段赤心扔了酒坛子,激动地站起身就走。
赵将军惊骇莫名,连忙爬起来就追,“将军你要去哪儿?”
段赤心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我要去找执宜,你别来碍事儿!”
赵将军无语地立在原地,片刻後又欣慰地笑着摇了摇头。
营帐内。
段执宜正跟俩男人复盘这次与契丹的战役,门帘突然从外掀开,一声异常激动又中气十足的嗓音霎时直冲他耳膜:“儿子!”
段执宜惊得打了个哆嗦,擡头就见他家老子走了进来,愕然起身道:“父亲?”
段赤心心情正激荡着,瞥见俩养子居然深夜窝在自家崽营帐里,顿时脸色就不好了。
段克权颇有眼力见,连忙叫来小兵,让人擡着他跟段君立退了出去。
段赤心威严已久,做不来太温情的事,想扶儿子坐下又不好意思出手,只能擡了下手示意道:“坐下吧,别累着了。”
段执宜莫名其妙,坐回床边道:“父亲深夜前来,可是发生了什麽事?”
段赤心本来一肚皮的话想说,可跟儿子面对面坐下了,他又不知怎麽开口了。默了片刻,他才慢慢地道:“你可知道,佛教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战斗佛叫「大自在天」?”
段执宜愈发觉得莫名其妙,摇摇头道:“不知。”
段赤心笑了下,难得显出几分老顽童的模样来,倾向儿子说:“这「大自在天」乃是神佛里最最顶尖的战神!”
段赤心说着比起了大拇指。
段执宜一脸茫然地点点头,不明白他家老子深更半夜来跟他讲什麽战斗佛。
“这「大自在天」不仅打仗厉害,还执掌生育!他乃雌雄同体之神,既是战神,也是生育之神,神佛之界里就没比他更厉害的!”
段执宜惊愕莫名,一瞬之间心绪难以言喻。这麽多年来,他一直为自己的畸形身体而隐隐自卑。
他知道生父因嫌他畸形而抛弃了他,只不过後来膝下无子嗣才不得已认回了他。
他从来没为这样的畸形身体彻底坦然过,可现在,曾经嫌弃他的生父居然亲口告诉他说,高高在上的神佛居然也是男女同身。
段执宜说不出是个什麽心情,惊讶丶开心丶困惑,亦或是嘲讽丶愤怒等等情绪都翻涌而来,混成了一片,叫人辨不出究竟是个什麽滋味。
“所以呢?”段执宜略微哽咽道,“你是想说我乃神佛转世,男女同身乃是天赐异象,必定非凡?”
“我”段赤心愧疚难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抛弃儿子的是他,嫌弃儿子的也是他,现在大赞儿子身怀神异的也是他。
何其讽刺可笑?
段赤心走这一趟就是想让儿子放下心结,没想到却对上这样的局面,垂下头都没脸面对儿子了。
段执宜五味杂陈。他知道段赤心一直都在补偿他丶想要他彻底放下芥蒂。
可面对这样的场景,他真没法做到那麽洒脱。段执宜怅然道:“父亲说的话,孩儿都明白了。夜已深,父亲回去休息吧。”
段赤心欲言又止,站起身看了看儿子,终是垂头丧气地走了。
赵将军在不远处守着,见段赤心出了营帐,连忙追过去问:“将军,怎麽样了?”
段赤心颓然摇了摇头,难过到不想说话。就现在这样子,也不知道他临死前能不能有机会听到他儿子喊他一声“阿爹”。儿子回家後,一直只喊他“父亲”,这其中暗含的生疏他又岂会不知?
赵将军开解道:“世子心软又重情义,将军只需多些耐心,世子终究会原谅你的。”
段赤心点点头,自我打气道:“你说得没错。那孩子心肠软,只要我真心真意待他,他又岂会一直生分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