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咒17
韦练推开纸扇门,茶室狭小,仅容两人相对而坐。火炉里茶汤滚沸,而传闻中的宜王正背对着她,坐在茶席的另一头。他面前的墙上挂着幅字,墨气淋漓,不知写的什麽,但一看就知道写的人功底非凡。她刚看了眼那字,脚步就像被粘在地上,握紧了拳又松开。那是秦延年的草书,结体潇洒丶张扬恣肆,盛唐气象。两尺高的卷轴,只有两个字:“尽欢。”人生得意须尽欢。这是那个总喝到酩酊大醉躺在街上等她来扛的老头子最爱背的诗。但她的人生还没等到春风得意时,就要因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王侯贵胄而就此葬送。秦延年知道自己徒儿死得如此憋屈该如何想?如今的长安没有游侠,她充其量不过是被逼到死地的野狗,但野狗也有自己的道。若拦了她的道,就算是未来的天子,她也要铲除。韦练暗中握住腰带里藏的软刀,等那个背对她的身影说出责难和问罪的话。如若这皇子要将罪过算在御史台或是李猊那个愚笨上司的头上,她不介意今夜效仿聂政韩傀,以血为谏,好让对方收回成命。正在胡思乱想间,茶壶被从火炉上拿起,端坐的男人声音清越丶如玉石相撞,有泠泠美声。“韦公子。”她反应了一会,才知道这是在叫她。在御史台她与康六都是没有实衔的狱卒,其馀人大多是从镇守京畿的军中调来,有些是随军多年擅长混日子的参军或是书吏,有些则干脆是世家大族塞进来熬资历的纯废物。会画尸形图的就她一个,俸禄却写不进官账,还得从李猊的俸禄里扣。兴许,是看她长得尚且白净又姓韦,这位宜王就以为她当真是什麽京兆韦氏房的公子。韦练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她是来谈判的:谈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值几两钱。于是在男人身後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在下韦练,见过宜王殿下。”啪嗒。玉杯放在茶桌上,发出清脆声响。男人掸了掸衣服,声音懒散,却是旁人学不来的气度。韦练知道,那是千万草民的死丶无穷无尽奢靡之物的消亡换来的闲散与落拓。“不必拘礼。本王排行第六,你亦可唤我六郎。”韦练又将头低下去。“不敢。”…
韦练推开纸扇门,茶室狭小,仅容两人相对而坐。火炉里茶汤滚沸,而传闻中的宜王正背对着她,坐在茶席的另一头。他面前的墙上挂着幅字,墨气淋漓,不知写的什麽,但一看就知道写的人功底非凡。
她刚看了眼那字,脚步就像被粘在地上,握紧了拳又松开。那是秦延年的草书,结体潇洒丶张扬恣肆,盛唐气象。两尺高的卷轴,只有两个字:“尽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是那个总喝到酩酊大醉躺在街上等她来扛的老头子最爱背的诗。但她的人生还没等到春风得意时,就要因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王侯贵胄而就此葬送。秦延年知道自己徒儿死得如此憋屈该如何想?如今的长安没有游侠,她充其量不过是被逼到死地的野狗,但野狗也有自己的道。
若拦了她的道,就算是未来的天子,她也要铲除。
韦练暗中握住腰带里藏的软刀,等那个背对她的身影说出责难和问罪的话。如若这皇子要将罪过算在御史台或是李猊那个愚笨上司的头上,她不介意今夜效仿聂政韩傀参见《史记·刺客列传》,以血为谏,好让对方收回成命。
正在胡思乱想间,茶壶被从火炉上拿起,端坐的男人声音清越丶如玉石相撞,有泠泠美声。
“韦公子。”
她反应了一会,才知道这是在叫她。在御史台她与康六都是没有实衔的狱卒,其馀人大多是从镇守京畿的军中调来,有些是随军多年擅长混日子的参军或是书吏,有些则干脆是世家大族塞进来熬资历的纯废物。会画尸形图的就她一个,俸禄却写不进官账,还得从李猊的俸禄里扣。兴许,是看她长得尚且白净又姓韦,这位宜王就以为她当真是什麽京兆韦氏房的公子。
韦练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她是来谈判的:谈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值几两钱。于是在男人身後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在下韦练,见过宜王殿下。”
啪嗒。
玉杯放在茶桌上,发出清脆声响。男人掸了掸衣服,声音懒散,却是旁人学不来的气度。韦练知道,那是千万草民的死丶无穷无尽奢靡之物的消亡换来的闲散与落拓。
“不必拘礼。本王排行第六,你亦可唤我六郎。”
韦练又将头低下去。
“不敢。”
男人爽朗笑了两声。
“你都敢杀我,叫我声六郎,有何不敢?”
她脊背沁出汗珠,无形中的杀意在茶室中升起。昨夜那人出现後险些将她扼死的场景此刻突然浮现出来,韦练瞳孔微颤,想起某个此前没来得及复盘的细节:宜王彼时彼刻出现在石室外,绝对不是偶然。那时石室内一片漆黑,他们素昧平生对方却下死力要扼住她,或许,是将她认成了别人。
但宜王为何要半夜三更来胡寺?他原本要捉住的人,会与回鹘公主真实身份有关吗?而昨夜她险些将他闷死在石棺里,宜王却没说要怪罪,是因为她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绝不会因为他人美心善大发慈悲。
而什麽重要物件她有,宜王没有?
韦练想到这里,心中松了口气。
十美图和无畏法师死前手里拿的《药师经》,此刻都在李猊手里。就算杀了她,该查的还是会查下去。
“昨夜在下正在石室中查案,以为殿下是刺客,实在是误会,还请殿下恕罪。”她说完这句就闭嘴,等着对方再追问。
“我来不是兴师问罪,是来问一个东西。”
男人擡手,朝他对面的方向指了指:“坐。”
她虽说心不甘情不愿,但抱着想看看拥有如此优越侧脸的美人究竟是何长相的心思,还是两三步走到茶席另一侧坐下。贵人如玉的手擡起,给她倒了一杯茶。韦练的视线上移丶再上移,终于看到一张脸。
容耀秋菊,华茂春松。烛光照在他脸上,像照着一块雕琢到极致丶又浑然天成的玉石。
韦练倒吸凉气,暗自思索:宜王殿下长成这样,他母妃该有多美?怪不得把皇帝迷得废了原来的东宫不说,单替爱子选妃就搞出如此大阵仗。不过,早知道他有如此容貌,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选妃?站在朱雀门城楼上露个脸,便足以让长安的女子们魂牵梦绕。
但他的准妃子们都被画上了《十美图》,并接连遭遇厄运,连带着眼前这张殊艳的脸也有了一丝丝不祥色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祸水?韦练托腮。
“韦公子也觉得我是祸水?”
对面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宜王笑着看她,韦练则眼光贪婪地在他脸上来回扫射,想把他的五官排布丶肌肤血管都吃进肚子里,化为绝伦的绘画素材。
“不不,殿下怎麽会是祸水。”她终于被对方的话惊醒,满脸堆笑,比见了李猊时还谄媚。“殿下是天潢贵胄,此乃异人之相,祥瑞,祥瑞。”韦练伸出大拇指,发自内心地夸赞:“在下从未见过像宜王殿下这般的模样,简直天仙下凡。”
对面的皇子笑了,先是憋笑憋得肩膀耸动,继而前仰後合丶拍桌子笑,直到眼泪都笑出来。韦练趁机喝了口茶水,继续盯着他脸,恨不得当即掏出画纸来临摹。
“可惜,父皇不这麽觉得。”笑声停止时,宜王低声:“有人听信了市井谗言,说本王应了谶言,若本王不死丶那些被画进选妃图册里的十位女子将接连死去,死到最後一个时,便是长安覆灭丶天下兵乱。”
韦练呛了一口茶,咳嗽不止。待回过神来时对面递过来一块手巾丶色泽鲜艳绣工上乘,一看便是宫里的东西。韦练摇头拒绝,心想今夜听的都是要杀头的东西,若再拿了宫里的绣帕,那真算是人证物证具在,可以当堂收押。
而对面皇子露出惊讶神色,又把绣帕收起。“韦公子着实奇特。寻常人见到我时,虽则想看,却应要低头做出谦恭守礼的样子,韦公子却丝毫不惧。这绣帕本王若是赏了寻常人,对方必千恩万谢惶恐收下,韦公子却不要。难不成”,宜王眼神一亮:“韦公子想引起本王的注意?”
韦练嘴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