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我现在看李大人你,面中发暗,眼神躲藏,当是心中有鬼。”
“证据。”他稳住脚步,而她在他站稳之後刹住步调,回身继续,眼里有反将一军的笑意。
“《唐律》有规,拷囚不得三度,但长安收复以来,纲纪废弛。此案死者是在宰相府中死去,又身穿华服,死状蹊跷,我猜,或许是生前经受过私刑。”
“什麽?”他闻及私刑二字,眉心蹙起。韦练蹲下身,下颌搁在膝盖上,安静看着血迹。
“死者筋脉被挑开,四肢尽折丶弯曲成这般形状,按流血如此之多来看,应当是还在活着时,就被如此对待了。这姿势,李大人可曾在长安其他地方见过?”
“其他地方?”
她顿了顿,不忍心似地开口。
“城北光宅寺壁画乃是武後所捐,北壁弥陀净土变中央有幅反弹琵琶的飞天。”
男人睁大了眼。
面前的血迹,与他曾在佛诞日偶然看过的壁画痕迹严丝合缝。死者竟活生生被摆成了飞天图样。
“飞天是西域天人,天人乾达婆与紧那罗乃是香音与舞蹈之神,死者难道擅音律?”
她没等他回答,就继续沉浸在推演中。
“看血迹,死者脖子上,应当也有红绳。除了两处手脚经脉挑开之後出血,脖颈这处,应当是最後的致命伤。血迹深浅不同,脖颈处颜色最浅,乃是因为……”她目光聚集:“红线是最後收紧的,收紧之後,死者才毙命。”
空寂的金阁里回荡她的话音,金阁外丶乌鸦啸叫,凄厉无比。她又擡起头,看向陷入沉思的男人。
“方才在门前,我问乌鸦之事,为何大人不言?”
他从神思恍惚中惊醒,开口时压低嗓音,仿佛怕惊动鬼魂。
“那些乌鸦,是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发生时间之後,留在长安的。彼时裴宅乃是……”他停顿:“停尸的凶肆。金阁在王师收回长安之後才建起,这些桧木与金屏风,是扶桑的贡品,圣人赏赐了裴相,裴相为表荣宠,才修此金阁。”
“扶桑。”她手指在地上画圈:“听闻当年明皇南幸,从剑阁入蜀,六兵不发,杨妃军前惨死,尸骨无存。也有人说,杨妃是被送去了扶桑。”
“野老村夫信口胡沁罢了。”他用剑柄戳了戳地板,语气讽刺:“实则裴相修这金阁,大略是为金屋藏娇。”
“何意?”
“桧木防虫蛀丶防潮气,建阁于水上,与外界隔绝,便可独享一方天地。”他看向屏风:“这些屏风下都装着木轮,想看水景时,便推动木轮收起屏风,不想让外人知晓阁内在做什麽时,便用屏风遮挡四面。从前,此处乃是裴相宠妾所住。宠妾死後,空置多年。主宅里的花厅,才是裴相寻常宴请宾客之地。故而听闻有人死在此处时,我也有些惊诧。”
“宠妾?”韦练耳朵支棱起来。
“嗯。”他沉吟:“裴相妻妾无数,但据闻,宠妾只有一个,说来巧,宠妾也是扶桑人,离乱之时被裴相所救,两人据说情意甚笃。宠妾病亡时,裴相据说哀痛欲绝。”
他直视韦练,一字一顿。
“三日前死去的这位女子,便是裴相的贵妾所生。”
窗外又传来一声凄厉的乌鸦啼叫。
“啊。”韦练挑了挑眉毛,有种听惯了此类故事的麻木。
“不对,一个宰相之女的死因,用得着李御史如此大张旗鼓地查麽?”她歪头:“还是说,此事不仅与裴相,还和宫……”
她没说完,因为男人上前一步用手捂了她的嘴。
“不可妄议。”
作者的话
寡人有猫
作者
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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