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镜16
清晨,山雨欲来风满楼。韦练在将柳氏送走之後,迅速将丸药揣进怀中,在李猊回来之前将一切都恢复原状。未落下的山月照着这诡异的幽谷:挂满人头的大殿丶死而复生的太子丶失踪的宜王丶以人牲为血祭的“百花杀”……这一切都接连铺陈在眼前,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开始整理。以及,还有一件事丶一件她不知要如何告诉李猊的事:关于她的离开。她本想就这麽孤单潇洒地过一辈子,却总是欠下还不上的恩情。原本来长安是要找到杀死恩人的凶手,在长安却遇上了另外一些恩人。但他们都因她而死,于是她只能继续在这座大城里为了复仇而孤独地活着,直到遇见李猊。他赶不走丶除不掉,还害她心烦意乱。假如他的结局也与节度使一家或是秦延年一样呢?韦练眼睫很慢地眨了一下。从前做刺客时游戏人间刀头舔血,也艳羡过世俗烟火和漫长馀生。假如那些都得不到,能有一盏如豆的小灯点在窗口也是好的,她只要远远地看看,绝不靠近。但如果谁连她的一盏小灯也要掐灭……飞蛾扑火之前最後的复仇之舞,最後掀起的狂风会吞噬天地。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为何会加入百花杀,为何会不惜断指毁面也要请百花杀帮自己杀人,现在她知道了。或许这次是最後一次。就像朔方的雁总有飞不动的时候,停下扇动翅膀的那天,就是她死的那天。不知道李猊到时候会为她而流泪吗?会偶尔在看见那些尸形图的时候想起她吗?但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少年时以为天大的事,总有一天也会觉得不过如此。人都是这样的。柳氏说得不对,其实她很了解人心。“韦练。”李猊站在门口,一句话将她从沉思中唤醒。他抱臂在远处看了她一眼,接着走过去,擡手抚摸她发顶,接着手指自然而然地滑下去,停在脸上。“方才在想什麽?”他低头:“瞧着像是要杀人。”韦练不说话,手臂揽住他的腰。他不言,任由她大力把他箍紧许久。静谧的小院里只有沙沙竹叶响,偶尔有乌鸦鸣叫,在荒凉的山中,血气隐约弥漫。“李猊。”她擡眼,用猫一样亮晶晶的眼神看他。“嗯…
清晨,山雨欲来风满楼。
韦练在将柳氏送走之後,迅速将丸药揣进怀中,在李猊回来之前将一切都恢复原状。未落下的山月照着这诡异的幽谷:挂满人头的大殿丶死而复生的太子丶失踪的宜王丶以人牲为血祭的“百花杀”……这一切都接连铺陈在眼前,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开始整理。
以及,还有一件事丶一件她不知要如何告诉李猊的事:关于她的离开。
她本想就这麽孤单潇洒地过一辈子,却总是欠下还不上的恩情。原本来长安是要找到杀死恩人的凶手,在长安却遇上了另外一些恩人。但他们都因她而死,于是她只能继续在这座大城里为了复仇而孤独地活着,直到遇见李猊。他赶不走丶除不掉,还害她心烦意乱。假如他的结局也与节度使一家或是秦延年一样呢?
韦练眼睫很慢地眨了一下。
从前做刺客时游戏人间刀头舔血,也艳羡过世俗烟火和漫长馀生。假如那些都得不到,能有一盏如豆的小灯点在窗口也是好的,她只要远远地看看,绝不靠近。但如果谁连她的一盏小灯也要掐灭……
飞蛾扑火之前最後的复仇之舞,最後掀起的狂风会吞噬天地。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子为何会加入百花杀,为何会不惜断指毁面也要请百花杀帮自己杀人,现在她知道了。或许这次是最後一次。就像朔方的雁总有飞不动的时候,停下扇动翅膀的那天,就是她死的那天。
不知道李猊到时候会为她而流泪吗?会偶尔在看见那些尸形图的时候想起她吗?但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少年时以为天大的事,总有一天也会觉得不过如此。人都是这样的。柳氏说得不对,其实她很了解人心。
“韦练。”
李猊站在门口,一句话将她从沉思中唤醒。他抱臂在远处看了她一眼,接着走过去,擡手抚摸她发顶,接着手指自然而然地滑下去,停在脸上。
“方才在想什麽?”他低头:“瞧着像是要杀人。”
韦练不说话,手臂揽住他的腰。他不言,任由她大力把他箍紧许久。静谧的小院里只有沙沙竹叶响,偶尔有乌鸦鸣叫,在荒凉的山中,血气隐约弥漫。
“李猊。”
她擡眼,用猫一样亮晶晶的眼神看他。
“嗯。”
男人忍不住手指抚摸上她脖颈,声音也带了些哑意。
“我未曾与你说过,在来长安之前,我曾是魏博镇的刺客。”她说出这句话时着意观察他表情,却没有瞧出什麽端倪,就继续往下说下去。
“我流浪至彼处时,不晓得自己出身何处丶只记得名字。节度使收养了我,後来又教我兵书丶医术丶药学,天文术数。最後教我怎麽杀人。”
她眼睛清亮:“我从前说家中世代做仵作的事,都是骗你的。我晓得如何验尸,知道什麽是毒物,因为我从前是刺客。我没有父兄,也没有师父。秦延年算是我半个师父,跟着他我学了画画。但没学完他就死了。赵二算我半个兄长,当年初来长安快饿死的时候,他带我拜入河洛之地最有名的摸金校尉门下,学了些发丘之术。我了解墓室构造丶晓得人初死之状与腐烂之状,都是因为学过发丘的缘故。”
讲到这里,她有片刻停顿。
“我在魏博镇做刺客十年,十八岁那年,节度使一家被设计杀害,我在外接到暗报,待赶到时,阖家上下都死了。那杀人者便是此前在折柳村被你一刀刺中掉入河里,如今却又出现的人。听说他是与清河县主有染的那个探花的兄长。”
寂静中,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看来,百花杀与我当年的仇人很有关系,也与《十美图》的案子脱不了干系。而秦叔又是因《十美图》而死”,她嗓子干涩:“换句话讲,若不是因为我与秦叔相识,或许他也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缘故。”
李猊说出这句话时觉得如此轻飘,连眼神也染上苦意。
“故而,我加入百花杀,原是为了揪出背後杀了节度使一家的刺客。那个什麽‘殿下’让他藏身于‘百花杀’之中,却不愿交他出来。是为了在成大事之前继续以此为筹码,让我替他们卖命。”
她抱着他的腰徐徐将从前的事讲给李猊听,语讲到这里时,语气很是可怜。
“伯云阿兄,你想让我这麽被耍得团团转吗。你想不想替我报仇。”
李猊明显僵硬了一下,语气倒还是风轻云淡。
“想求我帮忙,倒不必用这些招数,有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