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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各毙 还听麽(第2页)

“无辜?”肎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天下谁无辜?!燮硰?赤荥?”

他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冰冷如霜,“何廷雨屠我全家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何其无辜?!乌尔迪把我当玩物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何其无辜?!鸿滇丶渥丹丶褚国…这该死的世道!谁无辜?!”

“你告诉我!!有谁无辜!!”

他喘着粗气,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快意:“我的家人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燮硰族?一个名字而已,早就烂透了!死光了又怎样?!我只要…我只要这天下所有人都尝尝我尝过的滋味!尝尝家破人亡的痛!尝尝在绝望里打滚的苦!尝尝被当成蝼蚁践踏的恨!痛吧!乱吧!烧吧!大家一起在烂泥里打滚!这才公平!这才痛快!!”

他嘶吼着,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锁链绷得紧紧的。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丶病态的绝望转化成的毁灭欲,再无半点回旋馀地。

任久言看着他,看着这个在仇恨和苦难中彻底扭曲的灵魂,眼中最後一丝试图沟通的期望也熄灭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沉重的悲悯。

他什麽也没再说,只是深沉地看了肎迦最後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後转身,沉默地离开了这座被黑暗和疯狂笼罩的营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最後一丝月光,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任久言踏出时的步伐略显沉重,因为那种饿的快死丶冷的快死丶怕的快死的感觉他都有体验过,但他不想说。

因为苦难不是用来比较的,经历同质苦难的人们做出的各端选择也不可以被鄙视。

活着本就是一场豪赌,如何活丶如何体验世间各路也只是下注的规则而已,这天地说白了本质上只不过是一片盛大的虚无苍凉,正是有了这万种不同的赌徒,方得以展露出这荒诞世道中稀薄的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往黑夜里走去。

萧凌恒营帐的帘子被轻轻掀开,里面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暗淡,勉强驱散黑暗。

那人就坐在灯旁的一张矮凳上,背对着门口,身影被灯光拉得很稀薄,投在帐壁上,显得异常单薄孤寂。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战甲,绷带从破损的肩甲下露出来,透出暗红的印记,卸下的千嶂沉随意地搁在脚边,剑鞘上沾着干涸的泥。

他怀里抱着什麽,任久言走近几步才看清,那是年逍的头盔。

没有抽泣,没有颤抖,只有压抑到极限,轻得几乎听不见的的呼吸声,那呼吸又短又浅,他就那麽坐着,像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小孩子,透出深深的颓丧和孤寂。

任久言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放轻脚步,走到萧凌恒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旁边拿起水囊,倒了一碗水,轻轻放在萧凌恒脚边的地上。

水碗与地面接触的轻微声响,似乎惊动了这尊石像。

萧凌恒环抱着头盔的手臂轻微地收紧了一下,像是被吓了一跳,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像是带着巨大的不舍和恐惧,生怕怀里的东西会消失。

又过了许久,萧凌恒的头带着一种滞涩感,缓缓地擡了起来,月光终于照到了他小半张侧脸。

他看向任久言,眼神没有焦距,仿佛在躲避着什麽。

他到底在看什麽?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怀里的头盔冰冷坚硬,硌着他的胸口,这触感提醒着他,那个会拍着他肩膀骂他“臭小子”丶会在演武场上把他摔得七荤八素又拉他起来丶会在关键时刻为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的人因他而死,永远离开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无形的海啸,无声地冲刷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没有激烈的爆发,只有这种无声的丶缓慢的丶却足以将人彻底溺毙的侵蚀。

又过了好几息,萧凌恒哑着嗓子,只吐出两个气音:“久…言…”

任久言在他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挨着他,轻轻地伸出手,带着一种无言的安抚,覆在萧凌恒的手背上。

“卢霁川和肎迦,”任久言的声音放得很低,很缓,很轻,“都交代了,明日…就押解啓程回京。”

萧凌恒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油灯的灯芯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肎迦…”任久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是个疯子,被仇恨彻底掩埋了。”

他简单提了一句肎迦的遭遇,燮硰族的覆灭,荒漠里的濒死,乌尔迪的折辱。

萧凌恒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深沉的悲痛似乎已经冻结了他所有的情绪反应。

只是在听到“荒漠里的濒死”几个字时,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死水微澜,随即又归于沉寂。

任久言看着他,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和无力,他宁愿萧凌恒像之前那样暴怒嘶吼,甚至痛哭失声,也好过现在这样,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凌恒…”任久言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总要吃点东西。”

萧凌恒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那碗清水,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任久言以为他不会再有反应。

然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再次低下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睛,只有那被任久言覆着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泄露出一丝深埋在死寂之下的无边的痛苦。

任久言没有再说话,他握了握覆在萧凌恒手背上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此刻的陪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任久言分担不了这份痛,但他可以让萧凌恒知道,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他不是一个人。

任久言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陪着这个被彻底击垮的爱人,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里,一同沉浮。

月光在帐内缓缓移动,从萧凌恒的肩头,移到了他紧抱着头盔的手上。

夜,深得仿佛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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