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新白抱新红
在这间分不清日夜的屋子,林月初与江暮生互相依偎着,等待着命运最後的审判,等待春娘的再次出现。
这次,玉华依旧是一身劲装,腰别短刀,亦步亦趋地跟随春娘,模样乖巧又有些一板一眼的木讷。
林月初擡头,周围两个侍卫手持烛火,但那微弱的光却照不亮偌大的房间,也照不清春娘的脸。
春娘好似勾着唇笑又好似没有。林月初忽然发现,与留春坊中冷脸疏离的春娘相比,此刻的她倒是添了几分颜色——或许,是因为计划成功。
忽略林月初淡漠的眼神,春娘自顾自淡然开口:
“洛彦死了。”
林月初昂着脸,在春娘的注视下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对洛彦之死一事,林月初并不意外,他那一剑,本就是奔着要对方性命而去。
可春娘来到此处就是为了传达这麽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吗?
显然不是。
尊月楼控制了洛彦,要他带着林月初与江暮生潜入玄幽阁打探消息。现在洛彦已死,林月初与江暮生反而落入玄幽阁手里,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或许玄幽阁会学着尊月楼的手段,借此攻破尊月楼;又或许会直接砍下二人头颅,以震慑尊月楼。
但不论那条路,林月初与江暮生都是死路一条。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发现?”
春娘知道对方指的是什麽,为何她会发现林江二人是内鬼。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春娘有些不屑于回答。但一想到二人既然已是瓮中之鼈,不如就大发慈悲一回:
“洛彦会回来,本就是个疑点。”
春娘的眉眼虽覆着岁月的痕迹,却也依旧明艳动人。而现在,她就用着这双锐利的眼,一下一下刮着林月初与江暮生。
“你们连腰都弯不下,怎麽能是效忠玄幽阁之人?”
林月初依旧面无表情,可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
在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他倏地记起那日在厅堂门口与玉华迎面相撞之时。如今看来,那时的玉华或许真不知面具之下藏着两张熟悉的脸。
春娘走了,在走之前,她用一种轻狂的口吻告诉林月初:
“很快,你们就要与方青和见面了。”
事情已然一塌糊涂,那点微弱的亮光也随着春娘的离去而逐渐消失。
一个有骨气的人在面对如此境地会如何?林月初想过,即便双手双脚无法活动,他依旧能咬舌自尽。
可林月初却没有,在与身边人肩并肩时,他开始贪恋起这剩下的时间。
这时,他又不想去死了。
但良心是瞒不过的,平日里,它静悄悄地潜伏在角落。此刻,它大大方方现身,鞭挞着知行不一的林月初。
林月初清楚,无论如何,他不愿也不能成为玄幽阁掌控尊月楼的把柄。
于是,当侍卫端着一碗粥与一个馒头对着林月初时,他又扭开脸咬紧唇。
“爱吃不吃。”
侍卫丢下毫无滋味的白粥与馒头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林月初不知道这已经是玄幽阁对待敌人和罪犯的最高待遇,林月初也不清楚,他这是故意折磨自己,借此稍微抚平不安的良心。
江暮生也未饮未食一口,他只静静地看着林月初,看着对方那张灰蒙蒙的脸。直到侍卫起身欲离去,他这才匆匆忙忙瞥了一眼掉落在地的馒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月初还沉浸在愁思之时,一旁却突兀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月初知道是江暮生在动作,那是布料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他原是想开口询问,不料话还未脱口,唇上竟抵上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那是馒头的触感。是江暮生俯下身,叼着馒头,学着乌鸦哺食的模样,将馒头抵上林月初的唇齿。
林月初看不清,因此还不知道馒头的残缺——那是江暮生咬过的痕迹。
江暮生想得简单,不论是饿死还是毒死,他都要与林月初一处。
在江暮生的情谊面前,林月初的良心又似抵挡不住般颤颤巍巍地缩在角落。
一点一点的,林月初就着眼泪,将这个又甜又苦的馒头吞入腹中。
或许,这将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後一餐。
当二人双唇触碰的那刻,江暮生也体会到了属于林月初的,咸得发涩的眼泪。
忽然间,胸腔发酸的江暮生像是懂了什麽。
诉不尽道不明,唯有这浓稠的爱意。江暮生多想伸手将林月初揽入怀中,可惜双手被反扣在身後的他做不到。于是,他带着无限缠绵贴近林月初,温柔又笨拙地回应着林月初的炙热。
春光隐于黑暗,恍惚间,江暮生回想起他与林月初第一次见面时,林月初那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眼眸。
或许有时命运就是这麽神奇,只一眼,就那一眼,他与林月初的後路便都注定。
林月初与江暮生都知道,这就是离别前最後的一吻。双唇分离时,江暮生正双膝着地,直挺挺地跪在林月初面前,庄重而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