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急道:“我阿兄掺的都是碎粉,再怎麽往多了算,也才偷了一两不到啊!他绝没有动别的手脚!他哪里有那样的胆子?!更何况,金子怎麽能变成烂石头,这样的事我们听都没听过!”
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把眼睛:“阿兄被下了狱,我追到府衙去,只被他们赶了出来,说若再纠缠不休,就把我一起抓进去。
“有个差役看我可怜,私下里告诉我,十五斤黄金搜不出来,高大人是不会叫结案的,所以我阿兄暂时还不会定罪。但审问一定免不了,他叫我去凑钱孝敬牢头,那些人收了贿赂才不动真格,不然一定让犯人缺胳膊断腿。”
阿桂咬牙道:“值钱的东西都他们抄走了,家里只剩下几片薄田,我才到了当铺里去变卖。我就这一个阿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性命!”
婆婆搂着阿桂,祖孙二人默默垂泪,这时夏堇却忽然轻声道:“可是就算搜不出足量的赃物,官府也是一定会拿杨春结案的。”
阿桂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愣望着她。
夏堇道:“这起案子,大理府最着急的不是追赃,而是抓人。知府要献莲花珠给皇上,实则是为奉上祥瑞,否则难不成皇上会缺这十几斤金子吗?所以他现在必须得拿出一个交代,证明这不是鬼神作祟的凶兆,而是有人在心怀不轨丶犯上作乱。
“杨春是冤枉的,这件事府衙比你们更清楚。可是现在他们抓不到真正的犯人,知府顶不住压力,最後一定会拿你哥哥来交差,更何况他确实动过手脚偷金。”
夏堇低声道:“……至于赃物,那是最不重要的东西,随便找些库存的黄金出来,说是被杨春熔了销赃,这就能结案了。”
昏暗的烛光中,祖孙两人呆呆望着她,谁也说不出话来。
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仿佛让身体连着颅脑都在嗡嗡作响。阿桂张了张口,艰难道:“我……”
夏堇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要再去府衙了,也别想着去贿赂牢头。这样只会把你自己也卷入危险之中。”
啪嗒一声轻响,杏核落回陆离光掌心。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夏堇,只见她半边纤秀面颊隐没在阴影中,那样沉静得近乎肃然的神情,仿佛流露出某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气息,让他的眼皮突然之间跳了跳。
阿桂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丶可是……”
可是杨春是冤枉的!
哥哥是她在世上最後的亲人了,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夏堇擡起的手停在半空,仿佛想要在阿桂肩上按一按,最终却只是轻轻垂下。
少女低声道:“我不能保证什麽,也无法给你什麽期待……如果我能查得出原委,会想办法帮你阿兄洗清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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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崇圣寺的路并不远,抵达山门时刚寅时初,周围只有幽微的虫鸣。
夏堇刚翻过院墙,就见底下陆离光正看着她,十分诡异地笑出了声,她疑惑地投去一眼,此人道:“你翻墙的动静好像鹅在扑棱翅膀啊!”
夏堇:“……”
什麽情绪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彻底冲没了,她好半天才整理好表情。两人一路上得山去,陆离光抄着手,突然悠悠道:“我怎麽觉得有人要多管闲事了?”
夏堇淡然道:“你说杨春吗?不是为他,我要追查城中这两起案子,本来就有我的理由,就算今天没遇到阿桂,我也是要查下去的。”
陆教主长长地哦了一声,不无遗憾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要花钱雇我去劫狱呢。”
夏堇脚下步伐顿住,转头道:“首先,如果劫狱,杨春立刻就会被打为真凶,此案就此了结。而他一个小小工匠成了通缉犯,今後逃到哪里也无立锥之地;其次,这事还到不了要劫狱的地步,现有的线索还没有追到绝路;最後……”
她黑凌凌的眼眸朝他望过来,淡淡问道:“花我自己的钱,雇你去救一个陌生人的命,我看起来有这麽冤大头吗?”
陆离光端详她片刻,摇头道:“那确实不至于。”
夏堇轻轻笑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轻声道:“但我的确想帮这对兄妹。”
陆离光眉梢微挑。
“我也有个哥哥,”夏堇没有看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我家里……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从前有一次,哥哥不知生死,那时的我就像现在的阿桂一样,只有陷在无尽的恐惧和焦急之中……我想求谁去救救他,把他还给我,是谁都好,但是没有任何人。”
陆离光不置可否,只在鼻腔中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哦,原来是感同身受了。”
她不像是要详细解释,陆离光也并没追问,直到比丘尼小院已经依稀可见,他才若有所思似的开口道:“你这当妹妹的还挺惦记,不过我瞧你哥哥这兄长做得十分一般啊。”
夏堇诧异道:“此话从何说来?”
陆离光道:“你身患怪病,现在都不知道还能活上多久,他也不管不顾,就放你自己这麽在江湖上闲逛?”
“我们是双胞胎,年纪其实一样大,只是叫声哥哥而已,他管得了我什麽?而且我们都已经快要两年没见过了。”夏堇转过头去,将脸颊隐没在了幽深的夜色之中。
半晌,她的尾音无声无息地飘散开来,轻得仿佛梦呓。
“他……也许是在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