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的文凭是硕士?硕士是什麽呀?”她忽然换了话题,好奇宝宝似的。
“硕士就是研究生。不过……现在有用的文凭大概只认到学士。69年後大学都停办了,後面的不算数。不然……我可能算博士了。”他解释道。
“博士?!”她猛地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双手夸张地在空中画了个大圈,然後用力拍了一下刘自立的胳膊,比划道:“哇!这麽厉害!你真的是大才子啊!”这亲昵又随意的肢体接触,让刘自立身体一僵。
身後跟着的胜男,再次“噗嗤”一声,赶紧用小手紧紧捂住了嘴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脸也更红了。陈柿子这丫头,说话没轻没重,动作更是没规没矩,哪有姑娘家这麽随便拍打人家小夥子的!真是……羞死人了!
“说说而已,”刘自立赶紧退开半步,掩饰那一瞬的慌乱,语气带着自嘲,“我这样的身份,华侨农场能放我出来当个编剧,已经是阿弥陀佛了。才不才的,就别提了。”
“别那麽悲观嘛!会好的!”她毫不在意他的闪躲,指着不远处的小学,“你看那座小学,缺老师呢!像你这样的人,当个小学老师都算屈才!你会有大用处的!”她的鼓励总是那麽直接而充满力量。
刘自立跟着陈柿子回去,走了一段路发现,一农妇坐在牛车上慢悠悠的走,妇人跟陈柿子打招呼,也好奇地看着刘自立这个知青,他在村里就是稀罕动物。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牛车,知青既好奇又兴奋,陈柿子说牛车是村里的运输工具。果然,後来又碰上了一辆,满车的番薯藤。
来到了村後路,眼前是一座座相连的四合院式老砖瓦房,规整如棋盘。高翘的燕尾脊,整齐的红砖瓦片,精致的阁脚楼,还有一个後尾门。
古厝群由一条条规则而有序的小道串联在一起,厝厝相通,整齐排列,可见祖先们在建设时还是进行了规划。陈柿子介绍说因为土地有限,埕都不大,因此,房屋第一落的屋顶做成了阳台,有条件的家庭,第二落有阁楼,供姑娘家住的。
老班主的家就在村後路第三排第二栋,墙壁的下边白色的花岗岩条石,上方是红砖墙,大门两侧的门堵还有砖雕,门旁立着石敢当。一看就该是有钱人家。这也难怪,洪家班可是老戏班了,洪胜男她家算是戏班世家,早年挣了不少钱。第一栋就是她大伯家的。她大伯洪大拿是戏班的鼓手,本来戏班应该是他来继承的,不过,他是个鸦片鬼,不顶事,至今,仍然偷偷种植烟草。
刘自立被当作稀客,陈柿子大大方方地引着他直入上厅落座,动作熟稔自然,仿佛这是她自己的家。胜男则一副小女人的状态,手脚不知放在哪儿,但能依着规矩,赶忙去泡茶招待客人。这是闽南待客的头一道礼数。
刘自立对这样的古建筑感兴趣,想看看,陈柿子带着他登上二楼。一落的顶上是晾晒台上,有一小片落花生在晾晒,站在这里向村里眺望,只见一片片红瓦屋顶丶燕尾翘脊,显得古朴而壮观,周边偶有几座破败的老房子,对这个古村落景观的破坏不算太大。
“九架厝”外观一样,里面却有所不同,有的单进式,有的二进式,有三进式。古厝的面积都很大,大多有160平方米以上,屋顶铺黄泥瓦,两端的屋脊用砖涵与泥灰土混合,屋脊两端微微翘起,造成燕尾翘脊,美轮美奂。
陈柿子指着两座阁楼说那里放满了戏班的道具。
从楼上下来,胜男走进左上房,她父母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色彩鲜艳的铁匣子,打开盒盖,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果——水果糖。刘自立在导师家见过,导师是央视国际频道的特约嘉宾,家里常有国外食品。
胜男轻声细语地说:“这糖是老校长给的,他儿女托人捎来的洋年货,可好吃了。”她先拿了一颗递给刘自立,自己取了一颗粉红色的,又拿了一颗蓝色的递给陈柿子。
刘自立不客气地剥开糖纸,一股菠萝的香甜弥漫开来。
“很甜吧?”陈柿子嘻嘻哈哈地比划着,迫不及待地把那颗蓝色的糖丢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起一块,“我这颗是蓝色的,芭乐味!胜男那颗粉的,是水蜜桃!”她边嚼边比划,毫不讲究吃相。
“甜。是这麽比划的。”刘自立再次纠正她那过于“写意”的手语。
难得遇到一个懂手语还愿意教的人,美少女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刘自立也耐心地一次次矫正她的动作。她学得很认真,手势渐渐规范了些。
看着刘自立专注地手把手调整陈柿子的手势,两人靠得那麽近,头几乎要碰到一起,胜男脸上那点因为分享糖果而起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她抿着嘴,手里捏着那颗粉色的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仿佛那颗甜甜的糖果……喂了狗似的。
在这位落落大方丶光芒四射的美少女身边,时间溜得飞快。感觉还没说多少话,天色已近黄昏,老班主却仍未归家。刘自立起身告辞。
“留下来吃饭吧!没关系的!”陈柿子立刻挽留,比划得干脆利落,“等我阿爹回来!他去见老校长了,晚上准回!”她的邀请直接又热络。
其实,刘自立的口粮关系已转到吕塘村,挂靠在戏班,晚饭本应在村大礼堂解决。但陈柿子的热情让人难以拒绝。
将近六点,天擦黑时,老班主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鸡蛋。见刘自立在,他笑呵呵地吩咐陈柿子:“柿子,去弄个西红柿炒蛋!我要跟自立好好聊聊剧本!”
陈柿子应了一声,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後山菜园子跑去,采了小白菜和西红柿回来,挽起袖子就在竈间忙活起来,动作麻利得像一阵风。刘自立有些过意不去:“这……合适吗?”
老班主摆摆手:“请个编剧才出一盆西红柿炒蛋?便宜得很!坐坐坐!”
到了晚上九点,阿松和秀秀才回来。见到刘自立在自己家里,两人先是一愣,随即阿松便爽朗地笑起来,表示欢迎:“高材生,欢迎欢迎,有你到沙钢(来帮忙),咱洪家戏班啊,不久准能火起来!”她的笑容和话语,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豪爽气。一个戏班牵连着大半个吕塘村的饭碗,帮了戏班,就是帮了大夥儿。
阿松说在外面吃过了,但有客在,她乐意陪着喝两口。她拿起酒杯,那份爽朗劲儿,倒颇有几分陈柿子那不拘小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