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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阴谋(第1页)

第八节阴谋

自从刘自立来到林边村,他就成了村民眼中的怪物,一个异类。起初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如今则成了动物园里供人围观的大熊猫。总之,他不属于这里,甚至不被视为完整的人。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他脸红并非羞怯,而是愤怒在灼烧。这个年代,“□□”等同于危险与耻辱。母亲的“特务”身份是强加的原罪,他无从选择;可“四五”运动,却是他与导师主动踏入的政治泥沼,第二次栽进同一个坑里,简直是愚蠢!清明祭奠总理竟成□□?荒谬绝伦!这世界的逻辑支离破碎,无人能解,他更是深陷迷惘。

事实上,参与导师的活动,他并非纯粹出于信仰。他需要导师的庇护与认同,渴望洗刷污名,在质疑与嘲弄中寻得立足之地——尤其那几个红二代同学,总拿他“特务後代”的身份取乐,酸溜溜地说什麽“国共合作又开始了”。他竭力辩解那帽子是谣言,但人们更乐于相信,这让他成了绝佳的消遣对象。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仿佛被那衆口铄金的流言浸染,模糊了被诬陷的界限,毕竟保长女儿的照片与母亲如此相像……

如今流落这偏僻山村,算是喘息。村民虽好奇,常在後山松林“偶遇”他,但终究还算质朴,没有批斗殴打。村长仅在大喇叭里通告了他的事,警告村民“看住这个□□”。他被禁足,起初不得出林边村,後来,用阿松的收音机做交易,界限放宽至吕塘村。

“这样就好。”他告诉自己。

只要不挨打,有口饭吃。况且,囚禁他的这座後山,倒是个意外的馈赠。村子东头,小学旁,这小小山丘上竟矗立着二百馀株苍劲古松,俨然一座浑然天成的巨型盆景。这些老松,历经数百年风霜雨雪,躯干虬曲如铁,树皮皴裂似鳞,枝桠伸展的姿态各异,或如蛟龙探海,或如凤凰展翅,或如老僧入定,在有限的山头空间里,错落有致地构成一幅浓缩天地精华的立体画卷。尤其是最高处那株,形神酷似黄山迎客松,傲立崖端。立于松下,视野豁然开朗,目光可越过苍茫海面,直抵对岸金门岛的轮廓——那是禁锢之外的世界,至少能提供自由。

洪胜男说过,这片古松林历史悠长。据洪氏族谱记载,明朝洪武二十年(1388年),吕塘洪氏先祖为防风固沙丶庇荫子孙而植。几经沧桑,清代又不断补植珍护,终成此林。最早的松树竟有六百馀岁高龄,不知是否尚存?胜男不知,但这片马尾松林,无疑是闽南树龄最长丶树径最大丶数量最多的瑰宝。

松林东南,一条小径蜿蜒向下,通向村民口中的“盘龙谷”。踏入谷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瞬间包裹全身,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时空。谷中近百棵数百年树龄的古榕,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树冠在高空紧密交织丶层叠覆盖,将整个山谷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遮天蔽日,只漏下零星破碎的金斑,在铺满落叶和蕨类的地面上无声摇曳。巨大的气根从枝干垂落,粗壮如蟒,或扎入泥土成为新柱,或相互盘绕虬结,形成千奇百怪的孔洞与网状结构,宛如群龙盘踞,缠绕不休,赋予这幽谷神秘而古老的力量感。这些沉默的巨树,如同一位位须发皆白丶长髯拂地的长寿老者,并肩而立,不问尘世,只任时光在叶落萧萧中缓缓流淌。

山谷异常静谧,唯有蝉鸣鸟叫在浓荫间悠长回荡,更显其幽深。谷底一条细小水沟残留着雨水,水滴偶尔从高处叶片滑落,敲打在石上或积水中,发出清脆空灵的“滴答”声,将这静谧衬托得愈发深邃。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丶腐殖落叶和植物汁液的清新气息。行走其间,身心被一种近乎原始的安宁与自由感所浸润,刘自立不自觉地深深吐出一口积压在胸腔已久的浊气与闷气。

然而,再美的牢笼终究是牢笼。对有才者,禁锢是酷刑,才能荒废是绝望;对缺爱者,管控与排斥更是毒药。刘自立无时无刻不在谋划逃离。此地毗邻海防前线,必有疍家人。他精密地盘算着:疍民素以团结互助着称,若能找到他们,亮明身份(或编造一个可信的身份),极有可能借助其渠道偷渡出海——无论是去东南亚,甚至台湾,都比在此坐以待毙强!谁知道这场运动何时是头?顶着“□□”和“特务後代”两座大山,前途注定一片漆黑。连李啓敏导师那样的知名的人物都身陷囹圄,他还有什麽指望?唯有破釜沉舟,逃离绝境。

除了编戏,他还有两个“学生”——这是他可利用的支点。那个哑巴女孩陈柿子,竟是疍民後代!护林员老瘸子也是疍家人!这简直是天赐的突破口。刘自立的心跳加速,一个清晰的计划迅速成形:必须紧紧抓住陈柿子这条线。她是他唯一能无障碍接触丶且可能为他冒险的人。利用她的身份和信任,打通与疍民的联系,编织他的逃亡之网——这个念头冰冷而坚硬,是他求生本能催生的唯一路径。然而,当陈柿子那张清丽却因失聪而带着一丝懵懂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一丝不易察觉的丶几乎被理智压碎的不忍掠过心头。她那麽美,却又残缺得如此彻底,像一件被命运磕碰过的精美瓷器。那份曾让他感到“奇异甚至感动”的纯粹接纳,此刻竟成了最锋利的工具。理智冷酷地提醒他:这份“无视”恰恰是最大的可利用价值。

当然,那丝不忍并非虚假。他确实想过报答她。母亲的爱虚无缥缈,而这少女,是第一个毫无条件接纳他丶不带任何偏见“喜欢”他的人。这份纯粹,曾让他第一次感到被重视,第一次找回名校学子的骄傲与尊严感……这份情谊的重量,在逃亡的冰冷天平上,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他告诉自己,利用她是为了活命,而活下来,未来未必没有补偿她的可能——这微弱的念头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勉强维持着他内心那点尚未完全泯灭的温热。

因此,他待陈柿子堪称“真诚”:倾囊相授手语,教她读书丶计算丶逻辑推理……陈柿子是聋哑人,常规教学无效。刘自立聪明,独创手语教学法,成效斐然。陈柿子天资不错,尤其敏而好学,大量阅读後,眼界渐开。

刘自立身份敏感,借书困难重重,陈柿子却无此碍。她借来丶租来的书,大半给了刘自立,甚至按他开列的书单去搜寻。那些晦涩的书无人问津,陈柿子看不懂也硬啃,权当任务。偶尔刘自立心情好,会解释一二。她最爱小人书,刘自立曾打趣“小人书是给小人看的”,却也承认,看过画本再读原着,轻松不少。

渐渐地,刘自立开始忽略陈柿子的“缺陷”。这少女聪颖,一点即通。更难得的是她在美术上的天赋——那些盘龙谷里的泥人,无人教授,却个个鲜活:喜怒哀乐的农人,抽烟喝酒的汉子,闲话八卦的村妇,老人孩童,少女大妈……形神兼备,充满朴拙的生命力!刘自立暗叹:“如此天赋,难怪上帝要拿走她的听力……近乎完美,才需缺憾来平衡?”

这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宿命论的惋惜,随即被更现实的考量取代——这份天赋,或许也能在未来的利用中增添筹码?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自我厌恶,但很快被生存的紧迫感淹没。

洪胜男也不错,善良也漂亮(虽然不及陈柿子高挑,约莫一米六二),但她眼中的戒备清晰可见——那道“黑身份”的鸿沟横亘其间。何况她有个强势的母亲盯着。两人之间,注定隔阂。

阿松,那个透着精明的女人,一口潮州腔的闽南话,却偏不认他这老乡。基于他的身份,避嫌可以理解,但她仅靠利益维系那点“关照”,未免太过凉薄。私底下,她本可为老乡争取更多。

“所以,若想让她真正为我所用,必须将她牢牢绑上我的船。”刘自立心中冷然。走私——这是现成的把柄。只要阿松参与进来,便与他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休戚与共。闽南话叫“拉牛下水”,此计甚妙。而陈柿子,正是连接阿松的关键纽带。

还有更隐秘的一步棋:他开始教陈柿子摩斯密码。表面看,这与手语异曲同工,是另一种沟通方式。实则,这是他深谋远虑的避险与逃亡预案。林跃进等人虎视眈眈,若遭暗算致残,村中处罚恐怕不痛不痒。地方保护主义下,他无处伸冤。有了密码,他可通过陈柿子及时获取预警信息(如林跃进动向异常),迅速躲回盘龙谷,借“读书”之名避险。信息的隐秘传递,是他在这危机四伏之地生存和谋划未来的必需手段。

一个一米八的英俊才子,笛声悠扬,堪称完美伴侣!哪个女人不动心?

不,那顶“□□”的帽子,便是一道无可逾越的深渊天堑。

唯有那个什麽都听不见的聋子,才敢懵懂无知地纵身一跃。

“呵,”刘自立心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冷意,“聋哑人……就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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