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伊桑开始感觉到一种灭顶的悲哀。
他赢了这场幼稚又残忍的战争,可战利品,却是另一颗破碎的心,和自己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他为什麽要让凯泽难过呢?凯泽的难过,又有什麽用呢?他现在和凯泽几乎一样痛苦,不,他甚至比凯泽还要痛苦。
他忘不掉生死未卜的埃文,也没有办法彻底推开凯泽。全都是他的错。如果没有创造出埃文就好了,如果没有遇到凯泽就好了。如果这一切什麽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他本可以继续在宇宙中流浪,然後在某个时候,回到他的星球,和一个他不认识但足够匹配的Alpha结婚生子。那个人可能是凯泽,也可能不是,但他总会平顺地过完这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痛苦地,在不同的炼狱之间,挣扎着求生。
于是,伊桑也躺在枕头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泪水从右眼溢出,无声地滑过鼻梁,流进左眼,最终汇成一小片冰冷的湖泊,沾湿了身下的枕头。
他无声无息地哭泣着,在他背後,凯泽也在无声无息地哭泣着。
他们紧密地靠在一起,被困在云海之上同一张床上,却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丶名为埃文的深渊。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试图去安慰对方,只是任由这无声的哀恸,将这个华美的清晨,彻底淹没。
*
又过了一个礼拜,在一次气氛尚可的晚餐後,伊桑将一个迟来的生日礼物推到了凯泽面前。那是一个小小的丶天鹅绒的盒子。
凯泽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跳。他怀着一种巨大的丶近乎恐惧的不安与期待,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枚戒指。一枚设计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朴素的银色戒指。
他的呼吸停滞了,指尖发着抖,几乎是虔诚地,将那枚戒指拿了出来。在灯光下,他看清了戒圈内侧刻着的两个单词——“最好的朋友”。
这刻字是如此的潦草而随意,上面的字迹甚至远不如许多年前伊桑亲手为他雕刻的那一枚清晰。
凯泽死死地盯着那枚戒指,看了一分钟。然後,他擡起眼,对上了伊桑那双带着明显挑衅的丶苔绿色的眼眸。凯泽忽然笑了。
他将那枚刻着朋友的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而後,他又解下了挂在脖子上的丶那枚伊桑送他的丶刻着“我的北极星”的旧戒指,也一同套了进去。两枚戒指,一枚潦草,一枚更潦草,一枚代表着曾经的爱,一枚代表着此刻的羞辱,就这麽并排戴在了象征着婚姻的手指上。
他擡起手,展示给伊桑看,用一种刻意温柔的语气说道:“你下次可以直接在戒指上刻——‘我的狗’,然後送给我,我也会戴的。”
伊桑立刻反击道:“我真的会送。”
“我真的会戴。”凯泽的目光变得滚烫,“但你要刻‘我的小狗’。”
伊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眼凯泽,那眼神里的暗示非常明显——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丶Alpha中的Alpha,没有任何资格被叫做“小狗”。
凯泽被他这轻蔑的眼神一激,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断。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大型犬,猛地扑了过去,将伊桑死死地按在沙发上,然後报复性地丶又带着一丝委屈地,去舔他的脸。
伊桑笑着推他,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但凯泽纹丝不动,用绝对的力量将他禁锢。等到伊桑终于用尽全力推开凯泽那张俊美的脸时,他才发现,凯泽正趴在他的身上,用一种深沉得可怕的目光凝视着他。
那目光里,有翻涌的欲望,有无法言说的痛苦,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
伊桑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在伊桑移开视线之前,凯泽吻了过来。
後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得令人心碎。
当一切归于平静,伊桑躺在凯泽的臂弯里,闻着那熟悉的丶冷杉般的信息素气息,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
完了。我不是被胁迫的,我也没喝酒。
这一次的沉沦,完完全全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凯泽的动作很温柔,温柔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恰恰是这种温柔,成了最残忍的酷刑。因为凯泽的每一个吻,每一次轻柔的抚摸,都在逼着伊桑想起另一个人。
他会想起埃文。
他会想起埃文那双清澈的丶永远只看着他的眼睛;会想起埃文笨拙地丶毫无保留地触碰;会想起埃文身上那股让他安心的气息。
凯泽越是温柔,伊桑就越是痛苦。
他正用着这个赝品的原版,来怀念那个赝品。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荒谬丶最可悲的背叛。